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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借宿奇遇
 
  第二天早上,比尔博一醒来就看见一轮旭日。他跳起来去看钟,同时要把烧水的水壶放到——他发现他根本不是在家里。他只好坐下来,明知不可能但还是很希望洗洗脸、刷刷牙。他没能漱洗、没有茶、没有烤面包、没有腌肉来当早餐,只有冷的羊肉和兔肉。吃完之后又得准备再出发了。
  这一次,他可以爬到一只鹰的背上,紧贴在它的两翼之间。
  气流从他身边高速流过,他闭上了眼睛。当十五只大鸟从山边起飞的时候,侏儒们高声向鹰首领道别,而且许诺只要有可能,一定要报答它。太阳离东边的天际还没有多远。早晨空气很清凉,云雾弥漫在一条条沟谷里,缭绕在一座座峰峦上。比尔博张开一点点眼睛,偷偷看了一下。他看到老鹰们已经飞得很高,远离尘埃,群山也已落到身后很远的地方。他重新闭起双眼,拖得更紧一些。
  “别掐我!”他座下的鹰说:“你不必像兔子那样害怕嘛,尽管你的样子真的挺像兔子。今天早晨空气很好,没什么风。还有什么比飞行更好的呢?”
  比尔博本想说:“当然有——洗个热水澡,然后在草地上吃一顿稍晚一点的早餐,多好。”但他觉得还是什么都不说好一些,只是把紧卡着老鹰的手稍微放松一点。
  过了好一会儿,老鹰们,尽管他们飞得很高很高,必定是看到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了;他们开始绕着大圈子,螺旋形地下降。
  他们盘旋了好一会儿,最后,比尔博再次睁开双眼。地面已经近得多了,他们下面是一些树林,看上去像是橡树和榆树,还有广阔的草地,草地上有一条小河横穿而过。但就在小河流经之处,地面忽然隆起一块巨石,几乎是一座石山,小河在巨石下流成一个环形。这块巨石好像是那远处的群山最尽头的前哨,或者像曾经有一个巨人中的巨人,把这巨大的石块从许多哩外投掷到这儿。
  现在,老鹰们很快——滑翔到这块巨石的顶上,放下他们的乘客。
  “再见!”它们喊道:“一路顺风,直到你的巢在旅途结束时接纳你!”这是老鹰们之间常说的礼貌用语。
  “愿你们双翼下的风承载你们飞行在日月运行的地方!”甘达尔夫答道。他知道正确的答法。
  他们就这样分手了。虽然日后鹰首领当上了百鸟之王,戴上了金的王冠;他手下的十五位头目也戴上了金项圈,比尔博却从此没再见到过它们——除了在那次五军会战中看见它们在很高很远处之外。但由于那要到本故事结尾时才出现,我们现在就暂时不提它了。
  那座石山顶有一处平坦的地方,有一条走得挺光滑的小路,通过许多石级下到河里。从一些平坦的巨石构成的浅水处涉水过河,可以进入对岸的草地。在阶梯底部,靠近巨石浅滩的一端,有一个小洞穴。小部队在这里集合,讨论下一步要做的事情。
  “我一直想护送你们安全地越过山地,”巫师说:“现在呢,由于安排得好而且运气好,我已经办到了。事实上,比起我当初的计划来,我已经陪你们向东走了更多的路,在行动完全结束之前,我可能还会关照你们的;可是我自己还有一些别的急事得去处理呢。”
  侏儒唉声叹气,露出极其苦恼的表情;比尔博哭了起来。他们刚要以为甘达尔夫会一直和他们一起走,随时帮助他们摆脱困境。“我不会在此刻立即消失,”他说:“我可以再给你们一、两天时间。也许我可以帮助你们摆脱你们目前的困境,我自己也需要一点帮助。我们没有粮食,没有行李,没有马匹,而且还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们,你们现在还不是走在我们应该走的那条路上,我们依然向北偏了许多哩路。如果我们不是匆忙地离开那座山上的关口的话,我们应该是可以走在那条正确的路上的。这附近一带很少人居住,除非他们是在我上次走过这条路之后才搬来的;我上次来是在好几年前了。但是我知道有某个人就住在离此不远的地方。就是这个人凿出了那巨石上的石级:我相信他把这巨石叫做”卡洛克“石。他不常到这儿来,且肯定不会在白天来,在这儿等他也没好处。事实上,那是很危险的。
  我们应该去拜访他。如果我们见面时一切顺利,我想我就可以离开,而且可以像老鹰们一样‘祝你们一路顺风’了。“
  众人恳求他不要离开他们,答应送给他恶龙的金银珠宝,但他没有改变主意。“我们看着办,看着办!”他说:“我想我已经挣到一些那条恶龙的金银了:当你们得到它的时候。”
  于是他们就不再恳求了。然后,众人都脱去衣服,在河水里洗了个澡;浅滩处的河床是石头形成的,河水又清又浅。他们在阳光了晒干身子,阳光已经变得强烈而温暖;他们的精神已恢复了,虽然身上还在疼,肚子也有点饿。很快地,他们就涉过津渡,然后走在绿色的、长长的草地上,沿着一行行婆娑的橡树和高耸的榆树前进。
  “那石头为什么叫做‘卡洛克’石呢?”比尔博在巫师身旁并排走着问。
  “他被称之为‘卡洛克’,是因为这个东西在他的语言里就是叫做‘卡洛克’。他把那种样子的东西都叫‘卡洛克’;而这个‘卡洛克’是个专用的地名,因为这是他家附近唯一的一个巨石,是他所熟悉的。”
  “他是谁?他这样称呼有谁懂?”
  “就是我说的‘某个人’——一个很了不起的人。我介绍你们认识他的时候,你们必须很有礼貌。我会慢慢地介绍你们,两个两个地介绍,我想!你们要小心别惹他生气,否则天晓得会发生什么事情。他生起气来会吓死人,尽管情绪好的时候很和气。不过还是得警告你们,他是很容易生气的。”
  当巫师跟比尔博讲这番话的时候,侏儒们都围拢过来听着。
  “那就是你现在要带我们去见的人吗?”他们问:“你不能找个脾气随和点的人吗?”“你把这件事再解释清楚一点好吗?”……等等。
  “是的,当然是他!不,我不能!我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
  巫师生气地回答道:“如果你们一定要知道更多东西,我还可以告诉你们,他的名字叫博恩,他身材魁梧,他还是个换皮人。”
  “什么!是个毛皮商人?就是那种管兔子叫做兔皮的人?还是可以把兔皮变作松鼠皮?”比尔博问。
  “我的老天爷啊,不、不、不、不!”甘达尔夫说:“别傻了,巴金斯先生,如果你能办到的话。看在上帝的份上,只要你在距离他家一百哩之内的地方,千万别提到‘毛皮商’这个词儿,也别提到皮毡、披肩、斗篷、皮手套等等这一类倒霉的字眼!他是个换皮人,是指他能改变自己的皮:有时他是一头大黑熊,有时他是一个健壮魁梧的人,长着黑头发,有巨大的双臂和大胡子。
  我不能再告诉你更多的情况,不过这也已经足够了。有人说他是山地里那些古代巨熊的后代,那些熊早在巨人们到来之前就在那里居住。也有人说他是早期在这里居住的人类的后裔,那些人类在斯毛格或其他恶龙来到这个地区之前。!在妖怪们从北方来到这山地之前,曾在这里居住。我不清楚,不过我猜有一种讲法是真实的。他不是那种可以让人随便问问题的人。“
  “无论如何,除了他自己的魔法,他不受任何魔法的作用。他住在一片橡树林里,有一所很大的木头房子;作为人类,他也饲养牛马,他的牛马差不多跟他本人一样神奇。它们为他工作,也跟他谈话。他不吃它们;他也不打猎、不吃野生动物。他养了许许多多很厉害的大蜜蜂,主要靠吃奶油和蜂蜜为主。作为熊,他走动的范围很宽很远。我有一次看见他在夜间独自一个人在卡洛克石的顶上,注视着月亮落到云雾山后面去;我听见他用熊语吼叫:“他们的灭亡之日一定会来到,我一定要回去!‘所以我相信从前他自己也是从山地过来的。“
  比尔博和侏儒们现在要想的事情很多,他们不再提出问题。
  他们面前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们费劲地走上山坡又走下溪谷。
  天气变得很热。有时他们在树下休息,这时比尔博就会觉得很饿,如果地上有成熟落下的果实,他就会捡来吃。
  是在下午过了一半的时候,他们才注意到大片大片的花朵开始涌现出来,同一种类的花各自长在一块儿,就像是人工种植的一样。特别是首猪。大片大片的摇曳着的鸡冠首薄、紫花首满,还有广为蔓延的矮矮的、白色的、气味甜甜的蜜香首措。空气中一片嗡嗡声、呜呜声、营营声。蜜蜂们在到处奔忙。那是怎样的蜜蜂啊!比尔博从没见过这样的蜜蜂。
  “如果有一只这样的蜜蜂叮了我,”他想:“我一定会肿成两倍大!”
  “它们的个儿比大黄蜂还要大。雄蜂比你的大拇指还大,大得多。它们黑色躯干上的黄色斑纹像闪亮的黄金一样耀眼。
  “我们快到了,”甘达尔夫说:“我们现在在他的养蜂场的边缘呢。”
  过了一会儿,他们来到一带高高的、很古老的橡树下,过了橡树就来到一排高高的带刺绿篱;这绿篱很密,看不透也爬不过。
  “你们最好在这里等着,”巫师对林儒们说:“等到我喊你们或者吹口哨的时候再进去:你们要看清楚我走的方向——但只能两个两个来,注意,每隔五分钟你们进来一双。邦波最胖,可以当两个算,他最好在最后独自进来。来吧,巴金斯先生!从这边弯过去有一座大门的。”说着他就沿着绿篱走去,带着心惊胆颤的霍比特小矮人跟他走在一起。
  他们很快就来到一座木头的大门外,那门又高又阔,他们可以看到门后面的花园和一群低矮的木头建筑物,有些是用未经切割的原木建造的,屋顶盖着茅草;有谷仓、马厩、储藏室和一座长长的、低矮的主屋。在绿篱内这块地方的南边,有一排又一排的蜂房,它们的顶端呈钟形,是用稻草盖的。那些巨大的蜜蜂在空中飞来飞去,在蜂房里爬进爬出,发出的声音充塞在整个空气里。
  巫师和霍比特人推开沉重的吱嘎作响的大门,沿着一条宽阔的通道向房子走去。一些毛色润泽、修饰得很整洁的马,越过草地跑上来,很留心地看着他们,这些马的脸看上去很聪明,然后它们快跑着往房子那边去了。
  “它们去告诉他,有陌生人来了。”甘达尔夫说。
  很快他们就来到一个庭院,庭院的三面是一座木屋和它两旁的倒屋,侧屋显得太长了点儿。庭院的中央是一棵橡树的树干,树干旁有许多砍断的树枝。旁边站着一个巨大的人,长着浓密的黑胡子。黑头发,裸露的双臂和双腿长着一块块结实的肌肉。他身上穿着一件长及膝盖的羊毛外衣,正倚着一柄大斧头站在那里。
  那几匹马站在他旁边,鼻子触着他的肩头。
  “啊!他们来了!”他对那些马说:“他们看来不会造成什么危险。你们可以走了!”他哈哈大笑,放下斧子走向前来。“你们是什么人?要找什么人?”他态度生硬地问,站在他们面前,高高在上地俯视着甘达尔夫。至于比尔博,他可以很容易地从这巨人的双腿间跑过,不必缩头也不会碰到他褐色羊毛长外衣的毛边。
  “我是甘达尔夫。”巫师说。
  “从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人。”巨人嘟囔着:“那么这个小家伙又是什么人?”他说,弯下腰,皱起浓密的眉毛看着比尔博。
  “那是巴金斯先生,一位出身名门的霍比特人,有着无庸置疑的声誉。”甘达尔夫说。比尔博躬身致敬。不过他手里没有帽子可脱,而且痛苦地留意到那许多颗丢失的钮扣。“我是一个巫师。”
  甘达尔夫继续说:“如果您没听说过我的话,我倒是久闻您的大名了。不过,您也许听说过我的堂兄弟拉达加斯特吧?他就住在黑森林的南面附近。”
  “是的,我认识他。我认为以作为巫师来说,他是一个不错的家伙。我以前时常见到他。”博恩说:“噢,现在我知道你是准了;或者说,知道你说你是谁了。你有什么要求?”
  “跟您说实话吧,我们弄丢了行李,几乎还迷了路,很需要帮助,或者至少是指点。也可以说,在此之前我们一直在山地里跟妖怪们周旋,处境非常艰难。”
  “妖怪?”大个子讲话的口气不那么生硬了。“哦呵!那么说你们跟他们发生冲突了,是吗?你们为什么要去招惹他们呢?”
  “我们不想惹他们。我们要通过一个关口,他们在夜间袭击我们,把我们抓住了。我们从荒野那边经过西部到这边来的:说来话长。”
  “那你们最好进屋里来,给我讲讲这件事情,如果用不着讲一整天的话。”这大个子一面说一面领着路,走进一个黑洞洞的门,从庭院进入屋里。
  他们跟着他进入了一个宽阔的大厅,中间有一个火炉。虽然是夏天,还是燃着柴火,烟往上升到熏黑的屋橡,寻找着出路,从屋顶开着的一个日冒出去。他们穿过这个只有炉火和烟囱的洞照亮的阴暗厅堂,再穿过另一个小门,走进一个走廊之类的地方。
  这走廊下面是由一根根整条树干做成的木柱支撑的。它面朝南方,现在仍很温暖,落日的余晖斜射进来照得屋里一片光亮。金色的夕阳照在花园里,花园开满鲜花,一直开到台阶跟前。
  在这里,他们坐在木头的长凳上,甘达尔夫就开始讲他的故事,比尔博摇晃着悬垂的双腿,看着花园里的花,不知道它们都叫什么名字,因为这些花有一大半是他以前从没有见过的。
  “我当时和一、两个朋友一起翻山过来。”巫师说。
  “一、两个?我只看见一个,就是那个小小的。”博恩说。
  “跟您说实话吧,我不想带一大堆人来打扰您,我首先得弄清楚您是否在忙。如果可以的话,我就叫他们一声。”
  “你叫吧!”
  于是甘达尔夫发出一声长长的、尖尖的哨音,索林和多里马上从花园的通道转过房子后面,站在他们面前深深鞠躬。
  “你是说‘一、两个’,我明白了!”博恩说:“但这些不是霍比特矮人,他们是保儒呀!”
  “索林。奥肯舍尔,为您效劳!”“多里为您效劳!”两个侏儒再次鞠躬说。
  “我不需要你们效劳,谢谢。”博恩说:“但我看你们倒需要我效劳。我并不太喜欢侏儒,但你如果真的是索林,那你们一行人是值得尊敬的,你们是妖怪的敌人,不是来破坏我这地方的——顺便问一下,你们来干什么的?”
  “他们此行是为了探访他们祖先的土地,要穿过黑森林到东部去。”甘达尔夫说:“我们完全是因为偶然的事故走到您的土地上来的。我们原来打算从高关口横穿过去,那样我们就会走到你们这地方以南的那条路,但那时我们受到了那些邪恶的妖怪的攻击:我刚才正要给您讲到这事情。”
  “那么,接下去讲吧!”博恩说,此人从来都不太讲礼貌。
  “当时下了一场狂风暴雨;石头巨人跑出来扔着大石头,在关口顶上我们在一个岩洞里避风雨。霍比特人和我以及我们几个伙伴。”
  “你把‘两个’说成‘几个’?!”
  “噢,是的。其实不只两个。”
  “他们现在在哪里?被杀死了?吃掉了?还是回家去了?”
  “噢,不。我吹口哨的时候他们没有全来。我看他们是有点不好意思。您知道,我们很怕要您招待我们那么多人。”
  “接下去,再吹一次口哨!看来,我得准备开个晚会了,那么再多来一两个也没多大关系。”博恩用轰鸣的低音说。
  甘达尔夫再吹了一次口哨,但诺里和奥里几乎还没等他吹完口哨,就来到眼前了;因为如果你记得的话,甘达尔夫告诉过他们每隔五分钟来两个人。
  “哈罗!”博恩说:“你们来得真快:你们躲在哪儿的?来吧,我的盒中人!”
  “诺里为您效劳!”“奥里为……”他们说着,被博恩打断了。
  “谢谢!如果需要你们的帮助,我会提出要求的。请坐,让我们继续讲这个故事,否则到吃晚饭都讲不完了。”
  “当我们睡着的时候,”甘达尔夫继续说:“洞后的一条裂缝张开了,妖怪从里边走出来,把霍比特人和侏儒们,以及我们的矮种马队!”
  “矮种马队?是你们运载了许多货物呢?还是你们总是把六个称为一队呢?”
  “噢,是的!其实我们不只有六匹马,因为我们不只有六个人一噢,你看,这里又来了两个!”
  正在这时巴林和朵林出现了,他们鞠躬鞠得很低,胡子都拂到了石头地上。大个子开始时皱了一下眉头,但他们尽量表现得非常有礼貌,不断地点头哈腰,又是鞠躬又是把头巾在膝前甩动,直到他不再皱眉,而是喀喀地笑起来;他们的样子很滑稽。
  “一队,对的,”他说:“一个挺不错的滑稽表演队。进来吧!
  我的小丑们,你们叫什么名字?我目前不需要你们效劳,只要知道你们的名字;然后坐下来,不要再摇来晃去!“
  “巴林和朵林。”他们说,不敢生气,然后扑通一声坐在地上,满脸惊讶的表情。
  “现在继续讲下去!”博恩对巫师说。
  “我刚才讲到哪儿啦?哦,对——我没有被抓住。我发出一道闪光,杀死了一、两个妖怪!”
  “好!”博恩用轰响的低音。“那么,当个巫师还是有点好处的。”
  “然后趁裂缝合拢之前溜了进去。我一直跟着到了大洞堂,那里挤满了妖怪。那里有一个大妖怪和三、四十个武装的卫兵。我心想:“即使他们不是被锁链锁住,十二个人怎么敌得过这么多妖怪呢?“
  “十二个!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把八个叫做十二个的。你们还有一些人没有从盒子里跳出来吗?”
  “噢,是的,看来现在这里又多了一双:菲利和奇利,我看是。”甘达尔夫说,因为他们俩刚好这时出现,站在那里微笑和鞠躬。
  “够了!”博恩说:“坐下来,别出声!甘达尔夫你继续讲下去!”
  于是甘达尔夫继续讲他的故事,一直讲到黑暗中的战斗,讲到怎样发现下面的大门,讲到他们发觉巴金斯先生不见时的恐怖心情。“我们数了一下我们自己的人数,发现霍比特人不见了,只剩下十四个人了!”
  “十四个!这是我头一次听见说十个人里只剩下十四个人。你的意思是只剩下九个人吧?否则就是你还没有把你们小部队所有人的名字都告诉我。”
  “噢,当然您还没见过奥因和格罗因;天哪,他们来了!希望您能原谅他们来打搅您。”
  “啊呀,让他们全都来吧!快!来吧,你们俩,坐下!不过要注意,甘达尔夫,即使到现在我们也只有你自己和十个侏儒、一个霍比特小矮人。加起来也只有十二个,而没有十四个,除非巫师的计数跟常人不同吧。不过现在请继续讲故事。”博恩并不流露出迫不及待的样子,但实际上他对故事已经发生了浓厚的兴趣。
  要知道在过去的时代,他对甘达尔夫所描绘的这部分山地是很熟悉的。当他听到霍比特人失踪,听到他们爬下那石头的滑坡,听到树林里狼围成的圆圈,他点着头,发出低沉的怒吼声。
  当甘达尔夫讲到他们爬到树上,被群狼在下面围住时,他站起来走着,一边嗫儒道:“我在那儿就好了!我会给它们比焰火更厉害的东西!”
  “噢,”甘达尔夫说(他很高兴他的故事已经造成良好印象):“我已经是竭尽全力了。我们当时下面有疯狂的狼群,树林里有好几个地方冒起火焰,妖怪们又从山下来,发现了我们。他们发出一片欢呼,还唱歌取笑我们:“五棵树上有十五只小鸟……“‘”’我的天哪!“博恩吼道:“不要假装说妖怪不会数数。他们会的。十二不等于十五,他们知道的。“
  “我也知道。还有比弗和波弗。我刚才没敢介绍他们,他们现在来了。”
  比弗和波弗走了进来。“还有我!”邦波一面气喘吁吁地跑在后面,一边抢着说。他人很胖,而且因为被排在最后有点生气。
  他不肯再等五分钟,直接跟在那两个人后面跑来。
  “好,现在你们是十五个人了。那么因为妖怪们会数数,我想爬在树上全部的人就这么多了吧。现在我们也许可以讲完这个故事,不用再打岔了。”于是巴金斯先生看到甘达尔夫是多么聪明了;故事被打断了许多次,这正可以使博恩更加感兴趣,而因为要听故事,就使他不会立即把侏儒们赶走,像对待可疑的乞丐那样。如果他不是忍不住想听故事的话,他绝不会邀请他们到他家里去。他的朋友很少,而且都住得很远。即使是他的朋友,他也从来没有一次邀请两个人到家里来的。现在却有十五个陌生人坐在他的大厅里!
  到甘达尔夫讲完他的故事,讲到老鹰们怎样来搭救他们,讲到他们怎样被带到卡洛克五上,这时太阳已经落到云雾山的群峰后面去了,博恩的花园里影子已经拉得很长。
  “很好的故事!”他说:“我很久没听过这么好听的故事了。如果所有的乞丐都会讲这么好的故事,他们会发现我是乐善好施的。
  当然喽,这故事也可能完全是你们编造出来的,不过为了这个故事仍然值得给你们一顿晚餐。让我们弄点吃的东西吧!“
  “好的,请吧!”他们大伙一块儿说:“非常感谢您!”
  大厅里现在已经很暗了。博恩拍了一下手,跑进来四匹很漂亮的白色矮种马和几只身躯长长的大灰狗。博恩对它们说了一些什么,他用的语言很奇怪,好像把动物发出的叫声化成了语言。
  它们跑了出去,然后很快又回来,用嘴衔着一枝枝火把。它们把火把在炉火里点着,然后插在一些很低矮的支架上,这些支架放在大厅里围绕着火炉中心的一些柱墩上。
  那些狗愿意时都能用后脚站立,用前脚捧东西。它们很快地从侧墙上取下桌板和脚架,在火炉边支起了桌子。
  然后听见“咩一咩——咩”的声音,进来一些雪白的绵羊,由一只全黑的大公羊领着。一只羊背上披着一块白布,边上绣着各种动物,别的羊宽宽的背上背着一个个托盘,托盘里放着碗。
  碟、刀和木制的汤匙,那些狗很快地把这些托盘放到那些用木脚支撑起来的桌子上。这些桌子很矮,矮得连比尔博坐上去都觉很舒适。在桌旁,一匹小马推来两张低矮的长凳给甘达尔夫和索林坐,这长凳有灯心草的垫子和小小的、粗短的凳脚。而在另外那头,他给邦波一把同类型的椅子。这些都是他大厅里的椅子。他把椅子做得很矮,跟矮矮的桌子相配合,可能是为了那些伺候他的奇妙的动物们的方便。别的人坐在哪儿呢?他们也没有被忘记。
  另一些小马走进来,滚动着一截截像鼓那样形状的圆木,加工得又平又光滑,而且很矮,连比尔博都可以坐。于是他们很快就在博恩的餐桌旁就座,这大厅里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样热闹的聚会了。
  他们在那儿吃一顿晚餐,或者说是一个宴席,自从他们离开西部的“最后家宅”,告别了埃尔伦之后,还没吃过这样丰盛的晚餐呢。火把和炉火的亮光在他们周围闪烁,桌上点着两技高高的。
  蜂腊做成的红蜡烛。他们不停地吃着,博恩用他那轰鸣的嗓音讲着山这边的荒野的故事,特别是那黑暗危险的树林,这树林离这里有骑马约一日的路程,它向南北两边远远伸延,阻断着他们东去的道路,这可怕的黑森林。
  侏儒们一边听一边摇着他们的胡子,他们知道他们不久就要冒险进人那个森林,他们知道那是他们在经过山地之后、到达巨龙的地盘之前所要经过的最危险的地方。吃完晚饭之后,众人都开始讲起自己的故事来,但博恩显然困了,不大留意听他们讲。
  他们所讲的大多是关于金、银和由能工巧匠制作的珍宝之类,而博恩看来并不喜爱这些东西;他的大厅里一点金银的东西都没有,而且除了刀子以外,连金属制造的东西都很少。
  他们在桌旁坐了很久,用木制的酒碗喝着蜂蜜酒。在外面,黑夜降临了。大厅中央的炉火加进了新的圆木,火把被熄灭,他们仍然坐在那舞动的火焰的光影里,大厅的柱子高高地耸立在他们背后,柱子的上端黑黑的,就像森林中的树木。不管那是不是魔法,比尔博似乎觉得他听到一个像树林间的风那样的声音回响在屋橡之间,还听见了猫头鹰的鸣叫。不久他就打起瞌睡来,不住地点头,觉得人们讲话的声音变得远远的,直到突然一下子惊醒过来。
  那巨大的门吱嘎响着关上了。博恩走了。侏儒们盘着腿围着炉火坐在地板上,不久就唱起歌来。
  其中有些歌词记载如下,不过实际上的歌词比这多得多;他们一直唱呀唱,唱了很长一段时间:荒野上风吹动枯萎石南,森林里无风树叶儿不翻,阴森森暗影不分日与夜,黑家伙在暗个悄悄往还;好像潮汐奔泻跑哮、喧腾,森林里枝权在呻吟叹息,树叶飘落覆盖层层霉烂;风儿不断地吹从东到西,只有树林里是一片死寂,而沼泽上风在放声呼啸,它横扫一切生硬而锐利;草叶嘶嘶响草穗地低低,凉风从天上来吹过水池,芦苇在簌簌声水波摇荡,水面奔跑的云碎裂成丝;吹过孤零光秃的芒丁山,掠过那恶龙的巢穴上空,巢里一片黑暗碎石裸露,毒烟在空气中到处飞动;它离开这尘世远远飞扬,在黑夜吹越那辽阔重洋,让月儿驾飓风扬帆破浪,把群星吹散成万点浮光。
  比尔博又打起瞌睡来。甘达尔夫忽然站了起来。
  “我们该睡觉了。”他说:“——我是说‘我们’,我想博恩是还没到时候睡觉的。在这个厅堂里你们可以睡个好觉,很安全的;但我要警告你们不要忘了博恩离开时所讲的话:直到日出之前,你们千万不要冒险偷偷跑到外面去。”
  比尔博发现大厅边上已经铺好了床,就铺在柱子与外墙之间类似乎台的部位上,并替他准备了一张小草席和毛毯。虽然是夏天,他还是很高兴地钻进被窝里去。炉火里的柴已烧得低下去了,他也睡着了。可是半夜时他还是醒了,火炉里已经只剩下一些余烬!从呼吸声听起来,众株儒和甘达尔夫都在睡梦中。升到中天的月亮从屋顶烟孔中窥视下来,在屋里的地面上洒下一片白光。
  外面有一个低沉的吼声,还有一种噪音,好像有某种巨大的野兽在门口拖着脚行走。比尔博想知道那是什么,是不是博恩被施了妖术的形状,但他不知道变作了熊的博恩会不会走进来杀死他。他一头钻进毯子里,又睡着了,尽管他心里很害怕。
  他醒来时已经完全是早晨。他所躺的地方是在暗影里,有个侏儒绊倒在他身上,从平台上滚下去,砰的一声掉到地上。那是邦波。当比尔博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正在呻吟。
  “起来,懒骨头!”他说:“再不起来,早餐都吃光了。”
  比尔博马上跳了起来。“早餐!”他叫道:“早餐在哪里?”
  “大部分已经在我们肚子里,”别的侏儒回答道。他们正在大厅里走来走去。“剩下的在外面走廊里。打从太阳升起来后,我们就一直四处在找博恩,但都不见他的踪影;虽然我们一出去就发现早餐已经摆好了。”
  “那甘达尔夫呢?”比尔博问。一边尽快地朝外边走着,去找点东西吃。
  “哦!他出去了。”他们告诉他。但那天一直到傍晚,他都没有见到巫师的踪影。刚好在日落之前,他走进了大厅,比尔博和众侏儒正在那里吃晚饭,博恩的美好动物们正在伺候他们。那天一整天都是这样。从昨天晚上以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博恩,也没有听说过他的踪迹;他们都感到迷惑不解。
  “我们的东道主在哪里呢?你自己这一整天又在哪里呢?”他们喊道。
  “一次问一个问题——而且吃完晚饭前我什么都不讲!我自从早餐以后一口东西都没有吃过!”
  最后,甘达尔夫终于推开他的碟子和大酒杯——他吃了整整两条面包,喝了至少有一夸脱的蜜酒——拿出他的烟斗来。“我先回答第二个问题。”他说:“——可是天哪,这里真是吹烟圈最棒的地方!”实际上过了好一会,他们一直没从他嘴里得到什么别的东西:他一直忙于喷出烟圈,使它们绕着大厅的柱子转圈儿,把它们变成各种各样不同的形状和颜色,最后让它们一个个追逐着从屋顶上的那个洞飞出去。从外面看起来它们一定显得非常奇怪,一个一个噗噗地喷出来,有绿的、蓝的、银灰透红的、黄的、白的,有大有小;小烟圈从大烟圈里穿过去;小烟圈和小烟圈联成一个个“8”字,像一群小鸟一样飞出去,飞向远方。
  “我去找熊的踪迹了。”他最后说:“昨晚这里肯定举行过一个熊的例行聚会。我很快就看出来,博恩应付不了它们;熊太多了,而且大大小小各种身材的都有。有小熊、大熊、普通大小的熊,还有特别大的巨熊,全都在外面跳舞,一直跳到差不多天亮。它们几乎是来自四面八方,只除了西边,也就是河对岸和山地之外。
  通往那个方向的,只有一组足迹。我跟着这足迹一直到卡洛克石。
  在那里,足迹进入河水,消失了。但巨石另一边的河水太深、太急,我过不去。你们知道的,从这边岸上涉过浅滩到卡洛克石上面是很容易的,但石头的另一边是悬崖峭壁,矗立在湍急的河道上。我走了许多哩路才找到一个河面宽阔、河水浅得我可以涉水和游泳渡过的地方,然后又往回走了许多哩,回到原来的河对面,来重寻那足迹。那时候时间已经太晚了,我不能继续跟踪他们远去。脚印直向云雾山东边松树林的方向走去,前天晚上我们就是在那儿跟那些瓦尔格恶狠开过一个愉快的晚会。现在我想,连你们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我也已经一块儿回答了。“甘达尔夫结束谈话。然后他一言不发地坐了好一会儿。
  比尔博觉得自己知道巫师指的是什么。他喊道:“如果他率领所有的恶狼和妖怪们到这里来,我们该怎么办呢?我们都会被抓去杀掉!可是我记得你说过,他不是他们的探子呀。”
  “是的,我说过。所以你别那么傻!你最好去睡觉,你的头脑已经不清楚了。”
  霍比特小矮人被说得哑口无言,看来他也没什么事情可做,于是真的就去睡觉了。当徐儒们还在唱着歌的时候,他就沉沉入睡了;小小的脑袋里还在迷惑地想着博恩的事情。后来他做了一个梦,梦见几百头黑熊在跳着缓慢沉重的舞蹈,在月光下的庭院里,跳了一圈又一圈,然后大伙都睡着的时候,他却醒了;他听见跟以前一样的摩擦声、拖着脚步的走路声、鼻音和低沉的咆哮声。
  第二天早上,他们都被博恩本人叫醒。“你们都还在这里呀!”
  他说。他提起霍比特小矮人笑着说:“还没让那些瓦尔格狼呀、妖怪呀或者恶熊呀把你们全吃掉啊。”
  他极其不敬地用手指戳着巴金斯先生的背心说:“小兔子吃了面包、喝了蜂蜜,已经长得好又胖了。”他咯咯地笑着说:“来,再多吃点!”
  于是众人都跟他一起去吃早餐。博恩的情绪一变而为兴高采烈,看来他的心情真的好得不得了,他讲了一些有趣的故事,逗得众人哄堂大笑;他们不再打听他究竟去了哪里,或者他为什么对他们这么好;他自己主动告诉了他们。他过了河,一直回到群山之中——从这一点你可以猜到他走得有多快,至少在以熊的身份出现的时候。从那火烧过的狼群聚会的林间空地,他很快就弄清楚他们的故事至少有一部分是真实的。他还发现了更多的东西;他抓到一只瓦尔格狼,还捉住了一个在树林里游荡的妖怪。从这一狼一妖的嘴里他获得消息;妖怪士兵们还在跟恶狠一起要追捕侏儒们,大妖怪的死令他们极其愤怒,还有恶浪首领的鼻子让巫师的火烧伤了,它的许多重要的仆从被烧死。在博恩的审问下,它们讲了很多事情,但他猜想有一个比这更邪恶的阴谋正在进行,一个由妖怪们全军出动,并且由他们的恶浪盟军配合的大型袭击将要发生,他们要进攻群山阴影所及的这片地方,想找到休儒们,或者向居住在那里的人类和生物进行报复,他们认为这些人肯定庇护过侏儒们。
  “那是一个好故事,你们讲的那个。”博恩说:“我现在知道它是真实的,就更加喜欢了。你们要原谅当初我不相信你们的话。
  如果你们住在黑森林的边缘上,你们就不会相信任何人的话,除非你对他熟悉得像亲兄弟一样,或者比亲兄弟更熟悉。事实上,我只能说我急急地尽快赶回家来,想看到你们安然无恙,还想给你们一些我能力所及的帮助。从此以后我对诛儒们一定刮目相看,杀掉了大妖怪,杀掉了大妖怪!“他咯咯笑着,语气很重地对自己说。
  “您怎样处理那个妖怪和那只狼?”比尔博突然问道。
  “你们来看!”博恩说。于是他们跟着他转过房子那边。一个妖怪的头颅钉在大门外面,一张狼庆用钉子钉在紧靠大门外购一棵树上。博恩是个凶恶的敌人,但现在他是他们的朋友。甘达尔夫认为把他们的故事和他们此行的原因原原本本地告诉他是明智之举,这样就可以得到他所能提供的最大帮助。
  博恩果然答应尽力帮助他们。他要为他们每个人提供矮种马,为甘达尔夫提供一匹大种马,让他们骑着走到森林;他要给他们装载足够吃好几个星期的粮食,而且尽可能包装得便于携带:坚果、面粉、封了口的罐装干果、红色瓦坛子盛的蜂蜜,还有能够经久不坏的、烘过两次的蛋糕,他们只要吃一点点,就能走很远的路。怎样制作这种蛋糕是他的秘密;但这种蛋糕跟他的大部分的食物一样,都加了蜂蜜,非常好吃,只不过吃完之后会令人口渴。水,他说,他们在这边的森林里走路是不用带的,因为沿路都有小河和泉水。“但是,你们穿过黑森林的道路是又黑暗、又危险、又艰难的。”他说:“那里很难找到水,也很难找到食物。坚果的季节还没有到,而坚果是那里生长的唯一可以吃的东西,那个森林里的野生动物是黑黝黝、古怪而粗野的。我会给你们装水的皮袋,还会给你们一些弓和箭。但我非常怀疑你们在黑森林里找到的任何东西会是卫生的、可以吃喝的。我知道那里有~条小河,河水又黑又急,从通路上横过。你们千万不要喝那条河里的水,也不要在那河里洗澡,因为我们听说那河水是被施过魔法的,会使人严重地打瞌睡和健忘。那里光线很暗,我想你们既然不能偏离路径,就不大可能猎到什么东西,猎到的东西能不能吃还是另一回事。总之,无论你们有什么理由,千万不可偏离路径。”
  “这就是我所能给你们的全部意见。一过了森林的边界我就帮不上你们多少忙了;那就得靠你们的运气和勇敢,及依靠我给你们带去的那些食物。在进入森林之前我要请你们送回我的大、小马匹。但我祝你们一路顺风,我的家门也为你们敞开着,如果你们以后还从这条路回来的话。”
  他们向他道谢,当然,都纷纷向他鞠躬,用头巾划出弧形,一个个都说“为您效劳,啊,木头大厅的主人!”但他们听着他那番沉重的话语,情绪都有些低落,大家都觉得这次冒险要比他们以前想象的要危险得多,况且即使他们克服了路途上的所有危险,最后还有那条恶龙一直在等着他们呢。
  那天,整个上午他们都忙于做准备工作。正午过后一会儿,他们就跟博恩一起吃了最后一顿饭,然后就备好借来的骏马,再三跟主人道别,然后骑着马正步走出大门。
  他们一离开他那围住的园地的东边高高的绿篱,就转向北方,然后又转向西北而行。根据他的意见,他们不再走向他的领地南方去找那条林中大路了。如果他们当初从关口上过来,所走的通道本该把他们从山上带到那条小河边,这条小河在卡洛克石以南几哩之外跟大河汇合,那个地点有一处水比较深的浅滩,他们当初有马,本来是可以涉过的。河的那边有一条脚踩出的小道通向森林的边缘,通到旧的林中大路的人口。但是博恩警告过他们,妖怪们现在常常走那条小路;至于林中大路,他听说东边出口已被树木的生长封死,没人在走了。现在走这条路会走到一些无法通过的沼泽上去,沼泽上的小径也早已湮没了。而且大路的东边出口一向是在离大孤山很远的南边,他们走出森林到那一边之后,还得走一段很长很难走的路程。
  卡洛克石的北边,即黑森林的边缘有妖怪的离大河的河岸近些,而这里的山路也伸展得更近,但是博恩还是建议他们走这条路;因为从卡洛克石一直向北骑马走几天,就可以走到一个地方,那里有一条鲜为人知的小路的入口,这条路几乎可以笔直地穿过黑森林,到达大孤山。
  博恩说过:“妖怪们在卡洛克石以北一百哩的范围内不敢渡过大河,也不敢走近我的家:在这里夜间是防卫森严的!但我得骑得很快;因为如果他们很快地发起袭击,他们会过河到南边,迅速巡查整个森林的边缘,截住你们的去路。!瓦尔格狼跑得比你们的矮种马快。你们还是向北走比较好,尽管你们看起来好像在走回头路,但靠近他们的地盘还是比较安全些,因为这是他们最意料不到的。这样他们就得花更多的时间才能抓住你们。现在快走吧!”
  所以,他们现在一言不发地骑着马奔跑,不依路径,看见平坦有草的地方就跑过去;黑乎乎的群山在左边,远处可以见到一线河流,连同河边的树木,都离得越来越近。他们出发的时候,太阳刚刚过午;到傍晚的时候,太阳在他们周围的大地洒下金黄色的光。很难想象后面有妖怪追来,当他们跑出离博恩的住宅许多哩路时,他们就开始谈起话来、唱起歌来了,渐渐忘记了在他们面前摆着的黑黝黝的林间小径了。但是在傍晚,当黄昏降临,群山的尖峰在夕照中发光,他们架起营帐,安排好哨兵,他们大部分都难以人睡,睡着了就做恶梦,梦见狼群追逐而来的嚎叫及妖怪们的喊声。
  不过,第二天黎明降临,仍然是一个明朗晴和的日子。大地上笼罩着一层像秋天那样的薄雾,空气是清冷的,但不久之后,红红的旭日在东方升起,雾气就散去了。当影子还很长的时候,他们又出发了。就这样他们又骑行了两天,整个这段时间他们只看见草地、鲜花、鸟儿和零星的树木,偶尔看见小群的赤鹿在正午时在树荫里吃草或闲坐。有时比尔博看到雄鹿的角从长长的草中伸出来,最初他以为那是枯死的树枝。在这第三天的傍晚,他们走得特别急,因为博恩说过,他们第四天一早就可以到达进入森林的路口。就这样,他们在黄昏之后继续前进,连夜赶着月色赶路。当光线暗下来后,比尔博认为他向左右两边看的时候,常看到朦朦胧胧的一只巨熊的身影,正朝着同一个方向选巡而来。
  但如果他向甘达尔夫提起这事,巫师只是说:“嘘!别管它!”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他就起来了,尽管他们睡的时间很短。
  天一亮,他们就看到森林逼近前来,好像要迎接他们,或者像一堵黑黑的、皱着眉头的墙横在他们面前。地面的坡度开始变得越来越陡,比尔博觉得沉默开始降临。鸟儿唱得少了。再也看不到鹿;甚至连兔子也看不到了。他们在下午之前到达黑森林,他们几乎就歇在森林外围的树木枝条下,它们的树干巨大而多结,树枝纠屈,树叶长而色深。藤萝长在树上,拖到地面。
  “好啦,我们到了黑森林啦!”甘达尔夫说:“这是全世界北部最大的森林之一。我希望你们喜欢它的景色。现在你们要送还这些借来的极好的矮种马了。”
  侏儒们听了,想抱怨,但巫师说他们是傻瓜:“博恩就在这附近,正如你们认为的那样;无论如何你们还是信守诺言比较好一点,他可不是好惹的。巴金斯先生的眼睛比你们尖,也许你们没有看到每天晚上天黑后,一头巨熊就跟着我们一起行进或者远远地在月光下坐下来看守我们的营帐。那不仅是为了保卫你们和给你们当向导,同时也是在照顾这些马匹呀。博恩也许是你们的朋友,但是他爱他的动物就像爱孩子一样。你们绝对想象不到,他让价儒们骑这些小马,骑得这样远、这样快,这已经是给你们很大的恩惠了;你们可能想象不到,如果把它们带进森林,你们会发生什么事情。”
  “那么那匹大种马呢?”索林说:“你怎么没提到要归还它呢?”
  “我是没提到,因为我还不还。”
  “那么你许下的诺言呢?”
  “我以后会考虑的。这马我现在不能还,我还要骑哩!”
  就这样,他们知道甘达尔夫在黑森林的边缘就要跟他们分手了,他们都很失望。但是无论他们怎么说,他就是不改变主意。
  “这可是我们事先讲好了的,当我们在卡洛克石上着陆的时候就讲好了的。”他说:“吵是没有用的。我告诉过你们,我在南方那边有些紧急的事务;因为跟你们一起遇到这些麻烦事,我现在已经迟了。在一切结束之前我们可能还会再见面的;当然呷,还是那句话——也可能不会。这就得看你们的运气,也要靠你们的勇敢和机敏了;我会派巴金斯先生跟你们在一起。我告诉过你们,他身上的本事比你们想象的要多,你们不久就会明白这一点的。
  所以嘛,比尔博,高兴点,别这样愁眉苦脸的。索林和大伙儿都高兴点!无论如何,这是你们自己的探险。想想最后能得到的宝物,别去想森林,别去想恶龙;不管怎么说,到明天早上之前,都别去想这些东西!“
  到了第二天早晨,他的口气还是一点也没改变。于是,没有别的选择,大家只好在一个清泉旁装满水袋,同时卸下马身上的行李鞍鞯。他们分摊背行李时,尽可能做到公平合理,虽然比尔博觉得他的那份重得累死人!要把所有这些东西背在背上,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许多许多哩的路,这令他光想起来都觉得烦闷。
  “你们不必担心!!”索林说:“行李很快就会变轻的,只怕会轻得太快了。不用多久,我们就会希望我们的包里重一点了——当食物开始短缺的时候。”
  最后,他们终于跟他们的小马儿珍重道别,把它们的头转向家的方向。它们欢快地跑着离去,看来它们很高兴能把尾巴对着那黑森林的阴影。它们离开的时候,比尔博清清楚楚地看见一只像熊那样的东西,踉踉跄跄地离开树荫,很快地跟在它们后面走了。
  现在,甘达尔夫也要向众人道别了。比尔博坐在地上,心里很不愉快;他想要的是他现在跟巫师一起坐在他那匹高头大马上。
  他在吃完早餐之后,刚刚进入了这个森林,在这森林里面,白天跟黑夜一样黑,而且很神秘。“给人一种老是被监视和等待的感觉。”他心想。
  “再见!”甘达尔夫对索林说:“各位,再见了!再见了!你们现在的路就是一直穿过森林。千万别偏离别人走过的足迹——如果偏离了,你们想找回这条路径的机会只有千分之一,而且你们永远也走不出黑森林!如果是那样,我想,我,或者任何别的人,都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我们真的得穿越过去吗?”比尔博烦闷地说。
  “是的,你们不得不穿过去!”巫师说:“如果你们想走到森林的那一边的话。你们如果不想穿过去,就得放弃探险。我不会允许你现在掉头离去的,巴金斯先生。我为你有这样的想法而替你感到羞耻。你得替我照顾这些侏儒。”他笑道。
  “不!不!”尔博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们没有路能绕过去吗?”
  “路是有的,如果你喜欢离开你的路朝北走二百哩,然后再朝南走双倍的距离,那么你就走吧。在全世界的这一部分,没有一条路是安全的。请记住你现在是跨越大荒野的边缘,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迫经历许多有趣的事情。从北面绕过黑森林的路上,你恰好要从格雷山脉的斜坡之间经过,那里到处都是妖怪和最坏的那种大山怪。从南面绕过黑森林的路上,你就要进入妖术师内克罗曼塞的领地;即使是你,比尔博,也不用我来告诉你那个妖术师的故事了吧。我建议你们不要走近他的阴暗塔楼能够了望得到的任何地方!紧紧跟着这条林中的小路,打起精神来,希望你们能做到最好,如果再加上非常好的运气,你们有朝一日便可能走出去。长沼就在你们下面,沼泽的后面,在东边有大孤山耸立着,那就是老恶龙斯毛格居住的地方,不过我希望他没有刻意在等你们。”
  “你这么有信心,真令人欣慰。”索林唉声叹气地说:“再见!
  如果你不打算跟我们一块走,你最好马上走开,什么也别说了!“
  “那么再见吧,真的再见了!”甘达尔夫说。一边调转马头,向西边骑行而去。但是他怎么也忍不住要再说最后一句话。在他走到远得几乎要听不到喊声的时候,他把双手放在嘴边,向他们喊去。他们听见他微弱的声音传来:“再见!好好干,照顾好自己:别离开这条通道!”
  然后他纵马奔驰而去,很快地消失在远方。“哦,再见吧!走吧!”侏儒们发牢骚说。他们对于失去甘达尔夫感到沮丧,这一点,使他们自己感到更加愤怒。现在就开始了整个旅途中最危险的一段。他们一个个背着各人分担的、重重的包里和水袋,掉头离开林外大地上的阳光,投入大森林的黑暗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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