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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麻胸脯遇到一只铁丝捆着双翅从人类那里越狱的绿头公鸭,发现地下
  管网中不少野鸭都过着昼伏夜出的生活。洞外寒风呼啸,大雪纷飞,洞内
  暖意融融。公鸭与麻胸脯举行地下婚礼,小鸭出世时婴儿室就在下水道中。
  早春它带小鸭舰队驶往受保护的玉渊潭泄水三岔口处,教它们城市谋生的
  本领。雷雨季来临,第二批鸭宝宝也已出世啦……

  进得下水道深处,麻胸脯好一段时间才停止了喘息,恢复了在更黑暗的环境中的夜视能力。它发现眼前站着一只绿头公鸭,它的一对翅膀被细铁丝捆着,一看就是被人捉住后又出逃的越狱者。只要没有人用铁钳那样的工具将铁丝剪断,这公鸭就一辈子也别想获得飞翔的自由。可是它那自负的样子,好像一点儿也不在乎似的。

  麻胸脯再番细看越狱者公鸭的藏身之地,忍不住要拍翅叫绝!这略呈倾斜的水泥下水管道外端浸在水中,进洞后不久管底便高出水面而变得干爽爽的。那浸入水中的部分,是流动的河水中鱼虾和水生虫类难得的歇息与冬眠的场所,也是野鸭求之不得的餐室。里面的干爽之地,刚好可作为野鸭的卧室。在水泥管道深处,能清晰地听到哗哗的流水声并闻到一股股怪气味,说明里面还有专门的污水暗河。一切迹象表明,这是只有在夏季城市因雨水在主污水暗河容不下了,才经此处向河中分流用的预备分洪出口。对野鸭来说,能在这样的地下据点内藏身,真比人类建造的防空洞还保险呢!

  那盲流发现野鸭进入下水道后,自然不会就此罢休。他由于一直在乡村中生活,自然对城市地下盘根错节的管网缺乏了解,以为这下水道只有一个出口,野鸭在里面受不住饥饿迟早会出来,因此,他将那破竹筐罩住下水道出口,然后满怀希望地守在那儿。

  下水道内,因洞口被堵显得更黑暗了,而更糟糕的是随着空气停止流动,污水怪味儿更浓,以致麻胸脯不停地打着响鼻儿。越狱公鸭见此,就领麻胸脯一直迎着管道内的流水声向里走,它们很快到达了里面低于备用分水管的主污水管道流出的污水边缘。越狱公鸭带头跳人污水,麻胸脯见了急迫那公鸭并与之共同顺流漂行。没漂多远,这对落难野鸭就又遇到了相同样式的备用分水管道出口。越狱公鸭率先迎着水道口外的灯光往前走,它们很快就到达了护城河水面,向上游望时看见那做烤鸭梦的盲流仍在第一个下水道口处守着呢。

  有越狱公鸭引路,麻胸脯熟悉了沿水泥护坡河岸相挨的一处处下水道口,它们有的流污水,有的不流污水,但都是相通的。而且,在别的下水道口中,也有别的野鸭落难者,在人车喧哗的白天它们在洞里掩蔽隐藏,夜深人静时出来在河面上放风散步,当麻胸脯与越狱公鸭双双从那一对对野鸭面前游过,它们还以特有的叫声道喜呢!这样一来,我们的麻胸脯虽与越狱公鸭结为搭档,在这特别的野鸭夜袭队中就不免有一种野鸭女侠的味道。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在它辗转航程数千甚至上万公里的经历中,怕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去处了。

  虽然到处都是天寒地冻,但明河与暗河中的水温都比野鸭的体温还高,水泥管内因地温作用更显冬暖夏凉之妙。麻胸脯在与那越狱公鸭共有的地下居室刚刚吃过入洞越冬或歇脚的小鱼小虾,又不断有新的鱼虾自己送上门来。而外面的护城河温水中,藻类亦十分茂盛。如此优越的生活条件真让麻胸脯乐不可支,以至于它的眼睛显得分外明亮,这是它内心感受到一种无限幸福的表现。

  它开始精心设计布置着自己的新房:那已掉下的破竹筐筐底,被它借水的浮力拖到水泥管内露出水面的部分,用做巢床的基础,从这一点就可看出它已吸取了在临水处筑巢须防涨水的教训,这样即使主污水暗河中有水流出,筐底与水泥管间的空隙自可做排水道。它又叼来些树枝码在筐底上面,仍在做着增加水流量的准备。然后,它才到处收集柔软之物,如干苔藓、稻草、布条、棉絮团等。在下水道出口不远的水泥护坡上,散落着人随意丢弃的一个破沙发,破口处不仅露出麻团和棕桐丝,上面还挂着扯破的羊剪绒大衣领和半根鸡毛掸子。麻胸脯发现之后趁夜色将它们拖运入洞,筑成洞内御寒堡垒。最后,它又在这巢床铺上些自己的羽绒,经过近半个月的辛劳,新房才算建成了。

  洞外寒风呼啸,大雪纷飞,但洞内暖意融融,被铁丝捆着双翅的绿头公鸭更是充满柔情蜜意。万事俱备之后,麻胸脯才羞羞地接过绿头公鸭献给它的求婚花束,它们在地下正式举行了婚礼。麻胸脯开始在地下温暖的堡垒巢床中生蛋,用了十几天时间,它连续生下十三个蛋,然后,爱意浓浓地孵着。因为不断有小鱼小虾自送上门,用不着离开下水道也可得到丰富的食物,但麻胸脯每回离巢进餐时仍用羽绒被小心地将那被温热的蛋严严盖好。加上那绿头公鸭虽然被捆住双翅倒有为父之心,自动在下水道口担负起守卫职责,并常常为爱妻弄些调剂胃口的水藻和藓类,有时还叼来些菜叶和面食。麻胸脯受到的好像是人类产妇一样的待遇,所以孵化进行得很顺利。经过四周以后,十三只小鸭都平安出世了。

  小鸭的叫声吸引了那盲流,他趴在下水道口,用一根长杆往里面捅着。麻胸脯一点儿也不敢松懈,它紧张地注视着那杆头,把小鸭带到洞底又尽量防止小鸭落入暗河主流而被冲走。盲流烤鸭之梦未消但因进不得下水道中,也只好作罢。于是,麻胸脯就将那多小鱼小虾的下水道浅水处当做小鸭的婴儿室。自然,与它为鸭小妞时鸭妈妈负载它游弋在极地陨石坑塘相比,这地下巢穴中的条件要好多啦,因为小鸭至少有一个暖巢可以过夜,它的胸脯和双翅便是小鸭们的羽绒被。这样很快便度过了昼夜温差较大的早春,到洞外沿岸柳绿花红、春光明媚之时,小鸭们已变得很强壮并可以逆流游水了。麻胸脯便开始逐个在小鸭身上涂抹防水油脂。

  这天午夜之后,河面静悄悄的,那被铁丝拴着翅膀的绿头公鸭最先从旁边的下水道口钻出,看见没有危险,就“嘎”地叫了一声。麻胸脯听到平安信号,才领着十三个鸭宝宝游出下水道。这支混合小鸭舰队像受检阅般在它们父亲面前经过,逆流穿过一座又一座桥,勇敢地向前面拐弯处拦河闸落水处驶去。

  到了拦河闸落水下面,麻胸脯和小鸭都变成了登陆艇,争相往河岸上攀爬。绿头公鸭父亲留在水中,抬头目送着麻胸脯和小鸭在高岸上消失,才转身顺水向地下据点所对的河面漂去。

  河岸上方,是沿河延伸的滨河公园尽头,树丛与花丛中交错着曲折的小径,另面隔一条宽敞的柏油路就是那聚起瀑布的拦河闸护栏,里面是小柏树和果树丛。麻胸脯先从滨河公园花丛下探一探头,看看宽柏油路两边没有车辆,就回头招呼了一声,然后压低身子领小鸭冲过柏油路。这时,柏油路上正好有夜巡警车慢速而悄声开来,但在它那车灯光束照到最后一只小鸭前,整个鸭群已经消失在护栏内的小柏树与果树丛中了。

  拦河闸上游,依依垂柳轻拂着与下游有数米落差的清水。麻胸脯带小鸭从拦河闸的护栏院内穿过,探头向闸上缓流水面张望了一番,看到一切平安,招呼一声便带头冲向水中。小家伙入水后感到闸上较闸下水温低,纷纷退逃到岸上。但是麻胸脯固执地向上游并不停地叫,使小鸭虽不情愿但又不得不跟上去。

  沿水上行不久,河道出现了很大的转弯,这里灯光减少,坡岸增高,大部分无水泥护坡的岸上,蓬生着灌木和枯草。小鸭们游到这里,便不愿再向前,但麻胸脯仍固执地招呼小家伙们逆水而游。

  麻胸脯没白在京城逗留两年之久,在落入京城西部电厂下游的温暖护城河段之前,它已经识别并记下这拦河闸上游不远就是鸟类受多方保护的玉渊潭湖群区域。无论从安全角度,还是从小鸭学习城市生活的角度,它带小鸭前往那湖群水域都是十分必要的,这意义与鸭妈妈带它由陨石坑塘迁移向林中沼地学校完全相同。

  又游过两道宽桥之后,右岸转弯处已可望见它心中所想的从岸上切入水边的栅栏墙,隔栅栏而望更可见与岸并行的高墙中高大茂密的树木,那正是国宾馆园林。这拦河栅栏一侧的河岸已属玉渊潭公园范围,但另一侧河岸却是行人可自由往来的地方。也就是说,小鸭舰队进得栅栏内河面,并不能从根本上杜绝如盲流向它们扣竹筐或扔石子之类的事件。所以,麻胸脯游到由两边湖水下泄的三岔口后,再次攀上高高的河岸,想引小鸭登陆穿过园中树丛花丛到那大湖之中。

  但是,麻胸脯想是一回事,小鸭们做又是一回事。小鸭们一是体力还小,二是它们天生贪玩,三是它们原本出生于大都市,虽头一次走出下水道,却把周围的喧哗之声当做是正常的。它们见到花红树绿的高岸,接着发现三岔口岸浅水边的浮萍下游着小鱼和蝌蚪,就认为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了。所以不管麻胸脯在高岸上如何召唤,小鸭们一律采取不理睬的战术,使它们的鸭妈妈干着急而没办法。

  天快亮了,越来越多的晨练人沿河走来。小鸭们第一次看到人——那只用两条腿走路的直立家伙真是不可思议,它们这才知道害怕叫什么东西,还未接战,小鸭舰队已溃不成军了。它们在水面上乱飞乱跑,哪怕迟疑一分钟,局面也会因小鸭四散逃游而不可收拾。麻胸脯见此,急忙飞向河面,用它那独特的具有凝聚力的声音安慰和呼唤着小鸭,使它们迅速恢复战斗队列,并带它们往来游弋,以提防可能飞来的石子炮弹。

  一只母野鸭带领十三只小野鸭游于京城河面也算是件新奇事,晨练的人开始在河两岸驻足、聚集,到处是赞叹和疑惑之声。因为,谁都知道鸭并不能在一天中生出许多蛋,更知道小鸭出世要经二十八天孵化期,他们根本无法想像在早春的河面上竟冒出这样多小野鸭来。

  但是,在那无栅栏一侧的河岸,有一个肩上挎包的旅行者,他见小鸭有趣,就想吓一吓它们,在连续拍掌之后又按捺不住往水中投了一个石子。立刻,谴责声轰然而起,人群将他围住,有好几个人揪住他的衣领,非要带他到公安机关,使得他连番鞠躬道歉才罢休。

  这一切,麻胸脯完全看到了。它脑中来自人类友好的信号与他们击杀野鸭的行为之比的天平第一次出现了倾斜。原来人和人不同,人对小鸭不友好的行为只能由人来制止,越是人多之处,小鸭就越安全。相反,由这河道前往大湖还要穿过树林、篱笆、花丛、灌木丛,那里面人不能进入但猫或鼬是可以进入的。这里的河面虽比湖面窄,但壁立的弯岸生长着小树与高草,便于小鸭藏身入水,缓流之水对锻炼小鸭脚力更有好处。如此反复思考,它终于遂小鸭们的心愿而放弃了再去大湖的念头,权且把这三岔口当做林中沼地那样的小鸭学校,在这里教它们学会都市中生活的本领。

  由于麻胸脯一家逗留在这三岔口河段,每年按惯例在春天疏浚河道、清除河中水草的工人们到了栅栏前便接到了上级制止的命令,因此这段河中水草便保存下来,招引了许多鱼前来产卵,野鸭一家的食物更丰富了,小鸭们像吹气一样迅速生长起来。

  这时,也到了公园内新栽樱花盛开的时节,经两岸前去观花的人大量增加起来,他们看到水面的母鸭和小鸭时,总要停下来指点议论一番。小鸭们在众目睽睽之下,未免害羞和恐慌,但麻胸脯指挥若定,只有在白天它才领小鸭在河水中戏游,晚上,趁着夜色,它就悄悄带小鸭上岸潜入树丛和草丛中。

  春末夏初,小鸭已长得和母亲一般大,特别是年轻的母鸭,已很难和麻胸脯相区分了。有一天,人们突然发现十四只野鸭中少了一只,猜想老母鸭一定又要抱窝孵小鸭了。有好事者想要看一看野鸭孵蛋,就在岸上的树丛草丛中反复搜索了一遍又一遍,但未找到鸭巢。在人们一天复一天的等待与观察中,长大的野鸭一只接一只地飞走,于是三岔口河面什么也不存在了。

  仲夏时节,滚滚雷声从黎明前的天空滚过,瓢泼的大雨洗刷着都市屋顶上的灰尘,激出阵阵雨烟。风雨无阻坚持晨练的人们穿雨衣打雨伞走向三岔口处的河岸,他们望了一眼河面烟雨先称一声奇,忽然又见烟雨中一只母鸭正带着十三只毛绒球样的小鸭,一边游水,一边啄吃尚未断尾就要着急登陆上岸的小蛙和小蟾蜍呢!他们啊呀一声,都愣住了。

  “这不是早春曾见过的情景吗?”

  “是梦境还是现实?”

  过于巧合使人们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一遍又一遍地擦着。他们确信是活生生的现实时更加欣喜若狂,赞叹道:“晦!是那只能干的母鸭!它又为我们创造出了十三个可爱的小精灵!”

  人们改变了晨练路线,跟随着小鸭舰队走着……
   
尾声


  到这里,这只从北极来的母野鸭的故事大概可以结束了。从此年复一年,玉渊潭的湖水因人为原因有过种种变化,有时湖水也会结冰,有时湖水还会被放干,与此同时四周的摩天高楼如雨后春笋般矗立而起,使湖群园林深陷在盆地中。更加让鸟儿惊恐的是,一座高高的电视发射塔在与湖相隔的柏油路另侧矗立于云端,塔尖上不断闪烁着的灯光,使鸦群见了再也不会光顾这里。然而,麻胸脯和它的野鸭后代却对这早已习以为常,只要湖水不冻结、不干枯,它们就会光临。而当湖水冻结或干枯了,它们就到城西电厂下游的河段利用下水道越冬,成为冬天和夏天都泡在京城都市的野鸭。

  随着人口剧增,都市规模扩大,京城野鸭一族也在增加着。除了每年麻胸脯准时领小鸭到那三岔口河段外,不断有某院校某公共场所的喷水池中母鸭带小鸭戏游的目击报告见诸于报端,但没有一则关于它们孵蛋情况的描述,这大概与那些小鸭生于地下堡垒有某种关系。

  时代在进步,使野鸭进驻城市成为可能,但使它们完全成为自由的野鸭公民却还差一定距离。在我写到这篇动物小说结尾的时候,那玉渊潭的两大主湖在一年中就被放干了三次,不仅湖中仅有的几丛芦苇和蒲草被搞掉,而且连麻胸脯当做小鸭学校的三岔口河段处,两岸坡上的树木草丛也一并被除光,修成了垂直的连人都很难上下的水泥石壁。等到来年早春,麻胸脯还带不带小鸭来这里?它的后代还会不会留居玉渊潭?我无法预言,只好在等待中见分晓了……

  一九七六年在北京玉渊潭第一次观察到鸦群与鸭群共生的现象并了解了野鸭的夜视能力,历经数年湖水结冰却在北京第二热电厂出水口河段发现野鸭居住下水道和昼伏夜出的行为,感叹自然界的生灵求生的欲望和适应环境的能力,故周年余构思成书,以此说明创作动物小说与创作其它文学作品之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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