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礼貌孩子的暴力倾向
这个13岁的男孩露出一副得胜的姿态,耸动着眉毛,摇晃着指指点点的食指。
“你看过王朔的《看上去很美》吗?我就是我们班的‘二王’。”
王石的妈妈惊异地看着她的孩子和记者大谈令狐冲、金花婆婆、周伯通、明教
左使、光明顶、野狐拳和《射雕英雄传》。“你不是不爱看武侠小说吗?你爸买的
那一套金庸全集,你甚至一本都没有看完吧?”她问自己的孩子。
“书太长了,我看不下去。”被揭穿的王石有些不好意思,但他很快恢复了自
信,“可我很早就玩过《金庸群侠传》,我当正面人物打通过几次,当反面人物也
打通过几次。你不知道,很少很少有人能反着打完《金庸群侠传》,即使是熟读金
庸14本小说的都不行,可我闭着眼就能。”
“你能吗?”王石转向记者。
我只能老老实实地摇摇头。“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我基本上
看过三遍以上,但《金庸群侠传》则只是照着攻略依葫芦画瓢走过一回,扮演邪派
人物连想都没想过。
“所以我比你更懂金庸。”王石蛮有把握地说。
你根本没有来得及寻找词语反驳,男孩已经为自己的逻辑思维骄傲起来。“我
真的很棒,”王石再一次宣称,“我是我们班的‘二王’。’
今年春节前的一天,王石的父母在派出所知道了他们儿子的这个“雅号”。
“我们不相信,确切地说是不相信他有这个能耐。”王石的母亲说。王石是个内向
的孩子,在家里话就不多,做完作业就玩游戏,学习成绩中等还要偏下,又没有什
么零花钱,每月家里固定给50块钱,不是学生大款那种。“只有1米60,不会打架,
根本看不出有什么能让人信服的。”
“这孩子从小就讲礼貌,懂得与人为善,连武打书都不愿意看,他凭什么当二
王?”这是王石的父亲在派出所说的话。
不仅王石的父亲想不到,他的老师们也大吃一惊。王石是最得老师疼爱的那种
学生,活跃而不嚣张,他的一个年轻的英语老师甚至成了他的干姐。“我干姐是另
一个班的班主任,对学生特好,但总是受别的老师的欺负。有一次卫生大扫除,其
他班的任务要么是扫走廊,要么是撮垃圾,就是因为我干姐是年轻教师,给她班安
排的活是扫整个操场。后来我姐和我一起吃饭,她说着说着就气哭了,还是我让她
破涕为笑的呢。”
13岁的王石待人接物像大人一样成熟,他不时逗得记者哈哈大笑。这大概与在
外面开公司的父母经常带他出席各种社交场合有关。他自言对自己父母的那些心眼
非常熟悉,“但他们根本摸不透我。”小王石再次得意地说。
“你进过局子吗?没进过吧。那件事真得好好讲一讲。”离开宽敞讲究的家,
在一处热闹的麦当劳,王石的讲述就从半年前的“局子”开始。
我当然是被冤枉的,不过这件事很好玩。我们年级三班有一个叫刘巩的,特别
喜欢收集球星卡。我们许多同学都知道他这个爱好,上街的时候看到有卖卡的就会
买下来,然后再卖给他,价钱一般会比市价高一些,但都是刘巩自己开的价,没有
人强买强卖。我自己从来没有向刘巩卖过球星卡,只是跟别的同学一起去看过卖卡。
我们一直还都很纳闷他怎么这么有钱,后来才知道,他偷了他爸爸4000元钱。他用
这钱向同学买了价值3000多元钱的卡,但只付了大概2000块钱,还欠了1000多元钱
没给。就这样欠了一个多月,别人找他要,他总拖着不给。后来别的同学都急了,
说要么给钱,要么把卡还回去。结果刘巩还了大概600元钱的卡,还有将近1000元设
还。也就在这个时候,刘巩的爸爸发现钱丢了,再三盘问之下,刘巩承认钱是他拿
的,但却说4000元钱被人劫走了。在派出所,他把我们八个同学的名字说出来了。
这八个人中,我和其他四个甚至连卡都没跟他换过,另外三个是刘巩的债主,他还
欠人家钱呢。
是在正上课的时候,班主任把我们叫出去了,我们被愤怒的副校长带到派出所。
到了派出所,我们才知道出了什么事。警察让我们交代抢钱的经过,我们有什么好
讲的,只能大叫冤枉。警察们不知为什么这么相信一面之词,总是不断威胁我们。
我们就是不服,问他们凭什么抓我们,我还喊道,你们这是侵犯人权。我想他们肯
定不敢把我们怎么样。我们虽然都是学生,但许多人的家长都是有身份的人,自己
的孩子被关进派出所、被诬陷为抢劫犯是难以容忍的。警察们应该知道这一点。
说着说着就到晚上了。我们的家长纷纷跑来探问究竟。有的家长说,12点再不
放出来就可以告他们。在家长们的压力下,派出所决定放人,他们让我们每个人写
一份事情经过。我写得比较快,最先放出去,我父母接着我,到家也12点多了。最
惨的是姓杨的兄弟两个,他们父母离异,爸爸坐了15年牢,妈妈改嫁,没人管他们,
平时哥俩一起住在丰台的奶奶家。家里没人来接他们,警察就对他们很不客气。他
们学习都不好,写事情经过只能写几句话,连1/4页纸都写不完,结果警察恼了,
抽出腰带把他们臭打一顿。
其实警察早就该知道这件事是刘巩一人捣的鬼。那小子威信特差,不说实话,
小时候就干过这种事,倒过邮票,老是两头骗。可他爸爸特宠他,他个子很小,只
有1米40,他爸总觉得别人爱欺负他。后来查清楚了,4000块钱都是刘巩和另一个同
学一起从银行取的,每取一次,刘巩给那人100元钱。没有人理他,他才非要摆阔呗。
这事过了以后,刘巩还是整天特嚣张,成天招摇过市,一点儿都没变老实。他还花
钱请了20多个染着红头发、绿头发的小混混堵在学校门口,想来打我们几个。我们
为什么不去修理他?因为家长和老师都一再警告过我们,不能冤冤相报,对这么个
衰人,好像还真没有了教训他的必要,他一点儿威信都没有。我们学校每个班都有
一个最有威信的同学,应该就是王朔小说里说的大王吧。而我们年级其他五个班的
大王又都听我们班大王的。他只有我肩膀这么高,但他年纪大,16岁了才上初二,
有智慧,认识人多,讲义气。我们都服他。
我给你讲一讲我们学校。我们那儿是一所普通中学。有初高中,1000多号人。
但在我们学校,真正管我们的就六个人,正副校长、政教处主任、教导处主任、年
级组长和一位管总务的老师。他们是学校的六根柱子,缺一不可,少一个学校就垮
了。
正校长是个女的,特能说,能把你说哭了,善于做思想工作。副校长是个男的,
特厉害,特善于打。两个校长是一个红脸、一个白脸。政教处长和教导处长也是一
个红脸、一个白脸,如果不是什么大事,就不需要上校长室,他们会把你叫进政教
处。政教处长是位女老师,也讲究以理服人,但有时说话太刻薄,爱拿大帽子扣人,
危言耸听。教导处长是个50多岁的返聘老教师,很严厉,但不像副校长那么凶,他
只有气急的时候才会打人。一些更小的违纪和破坏行为则由年级组长和总务老师处
理。这六个人分工合作,密切配合,每个人都特别忙。
我们班里40多人,有专门学习的,也有专门闹的。女生最明显,可以分成四派。
有三个女生学习特别好,但同学并不喜欢她们,尤其我们班的第一名,特别自私,
只顾自己学习,不关心同学。
我们班还有四个女生,结成了一个死党,整天跟小混混似的,一下课就并排坐
在国旗座上,或者四个人坐在一个座上,一个抱着一个。还有就是上到五楼楼顶上
往下看,见到同学就骂。有时候副校长看到了会教训她们,可副校长一走她们该什
么样还什么样。她们专门毁考第一名的那个女生,往她座上抹泡泡糖,或者把座位
的螺丝卸掉,一坐就摔个仰八叉。这个死党本来是五个人,有一个在电话本上写另
外四个贱,结果就吵翻了。其实就是这四个也是勾心斗角的,只有两个真的很好,
有一个老爱跟在她们后面,但家里很有钱,她们总是花她的钱,把她当财神爷;另
一个认识人挺多的,有事可以靠她找人。这四个人是相互需要,离开了其他三个,
她都会很孤独。其他的女生不像她们那么极端,按学习成绩可以分成一拨中等的、
一拨比较差的,学习成绩的不同决定了不同的交往范围。
男生就没有这么复杂,大家心都很齐,只是按照学习可以大致分为成绩好的和
一般的两类。成绩好的经常在一起聊,一起玩玩有智慧的电脑游戏。学习不太好的
在一起主要聊放学后到哪儿玩,到哪儿看VCD,比名牌,比谁认识人多。因为我懂的
比较多,所以跟他们都挺好的。
可能跟你们那时候不一样,现在的中学是男生比女生还规矩。学校不准穿厚跟
鞋,可她们穿得一个赛一个地高,最厚的鞋跟有10多厘米。就说我们班那四个女生
吧,做课间操的时候副校长站在一米多高的乒乓球台上,可她们动作划一地松松垮
垮,副校长从她们身边走过也不害怕。我们男生可都规矩多了,怕他打呀。有一次
大家都在立正,我有些漫不经心,伸了个懒汉脚(稍息),结果副校长从后面绕过
来,上去就给了我一脚。你说我们能不老实吗?!我们男生都服管,女生不行,她
们知道老师轻易不敢把他们怎么样。
你问老师敢不敢打学生?太敢了。我们学校的政教处就是这样的一个场所。每
次副校长沉着脸带个学生进来,在场的老师、学生都会很自觉地出去,大家都知道
副校长要打人了。我们都能理解这个校长,毕竟没有他,这个学校就没治了。谁都
知道暴力不好,但暴力的方法又往往是最有效的。
我并不怎么爱看那些暴力电影,我们并不像你想像的那样喜欢香港电影里的黑
社会老大。武侠小说我也确实看得不多,金庸写得太神,太完美,一看就是编出来
的。事实上,现实的暴力冲击力更大。美国在科索沃打仗,老师在教室里体罚,学
生在校门口打架,这几乎是我们每天都听见、看到的事实。
所以你不难理解我们为什么要结拜。我们班的大王,再加上二班、三班、五班
最有威信的那三个人,还有我,去老大的老家清河拜的。我们一共兄弟五个,有什
么事一块儿扛着。那三个同学中二班和三班的很能打,我和五班的都能说。而且我
和各种人都混得挺熟,朋友多,凡是要武力解决的,一般不用我出头。当然,我们
都比不上带头大哥,他经过很多世面,认识的人更多。他认识宝子。宝子是我们那
一片的传奇人物,他20岁,是大学生,学习成绩非常好,但自小就在道上,整个西
城都有名,我们老大和宝子是姨表亲戚。有一次,我们几个一起去建工学院,我和
五班的那个在后面,被三个男的和一个女的把车子截住了,找我们要钱。老大在前
面看见了,赶快把宝子叫来了。我记得很清楚,那是在夏天,宝子拖一双拖鞋,穿
着衬衫、黄色裤子,拿着手机,染的黄头发。他用手机点着那四个人说:“你们还
想不想在西城混,我能让你们大哥弄你,信不?”宝子拿手机打了个电话,10分钟
之内来了20多人,乘着两辆面包,那四个人都傻了。
宝子真是威风。当然,我们五个同出同进,也威风得很。有了带头大哥,有了
宝子给我们撑腰,出什么事我们就没什么后顾之忧了。当然,我们有一个原则,就
是决不惹事,我们更多是在自卫。你知道校园暴力这个词吧,我觉得它至少包含两
个意思,一是老师对学生的体罚,这一点我们无能为力,第二个方面是学生之间、
学生与外校和社会上的人的打架。一到放学的时候,我们学校门口附近的小巷子里
总有来打架或者打劫的半大孩子。我们五个一起出去,一般想找事的都能给震住。
而且有了我们几个,同学们就特心齐,尤其是我们班,要挨打一起挨打。有一次我
们放完学在操场上打篮球,一拨高三的来抢我们场地,我们十二个,他们九个,都
比我们高,所以他们一开始还看不起我们,结果我们一起把外衣一甩,先揪住一个
猛揍了一顿,一下把另外八个全给吓那儿了,赶快找台阶算了。现在在我们学校里,
几乎没人愿意和我们冲突,我们的架也可以越打越少了。同学们信服我们,老师也
对我们很好,虽然我们的学习成绩都中等,但我们威信很高。
我刚才说过,在有些时候、有些场合,暴力是很有效的。老师为什么体罚学生,
当然不是有仇,而是因为这种方法能有效地管理和教育。我特崇拜宝子,他学习那
么好,有学问,可能你在这方面也能与他相比,但宝子还有你没有的东西,就是他
的潇洒、威风和力量。而你遇到这种事可能早就被揍扁了,钱都给抢光了。
当然我也不能和宝子相比。我成绩不好,上回考试在班里20多名,我们老师说
我只下了觎%的工夫。我不愿意像他说的那样下死工夫读书,为什么要活得那么累?
我的父母也不给我太多的压力,及格就行。我现在不想什么重点高中、重点大学,
车到山前必有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我父母都是有层次的人,我想我的将来也不
会差到哪儿去,大不了将来花钱自费上个大学呗。我现在活得挺开心,这种感觉真
好,活这辈子就是为了开心,就是为了“笑傲江湖”,就像宝子那样做江湖的闲云
野鹤。《笑傲江湖》里的莫大先生说:这江湖上的事,我是越来越看不上眼了。可
现在金庸又是到浙江大学当院长,又是上中央电视台的“东方之子”,我看他现在
对这“江湖上的事”倒是热心得很嘞。看来,你们真是老透了。
[《中华人民共和国预防未成年人犯罪法》]
1999年6月28日,我国政府出台了世界上第一部预防犯罪的专门法——《中华人
民共和国预防未成年人犯罪法》。该法不允许18岁以下未成年人“夜不归宿”,并
首次规定了未成年人父母或其他监护人对孩子不良行为负有直接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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