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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高原的景观好像是用闪亮的缎子编织成的丝织品,因为笼罩着白雪的缘故,而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丝织品上一串串藤花似的淡紫色花纹,是开满在山脊上的羽扁豆花;当中有两条金色的线,忽隐忽现地绣在上面,远远看去,很像是细项链,那正是两只落矶大角羊的足迹。 在遥远的西北方,有一个起伏的高原,上面点缀着稀疏的灰色、紫色的大大小小岩石,那正是高原上春天的装饰品。高原上的春天,是世界上少有的美丽奇观。在这地方,由于像黑夜般的冬天持续了六个月之久,因此,这期间,大自然也像殷勤的人们储蓄金钱一样地蓄藏着春天的欢欣。 矗立在山脊北边尽头的甘达峰,本来好像一点生气都没有,现在也显得蓬勃起来了。在冬天漫长的六个月当中,高原上连一朵小花也看不到,现在却到处开满了鲜艳夺目的花儿。但是,所开的花尽管连绵得像海一般辽阔,种类却只有一种,那就是羽扁豆花。那里一丛、这里一丛的,近看零乱不堪,站得稍远些却显得琳琅满目;如果在更远的山坡上欣赏,就变得像一条又长又曲折的彩带,也像紫色的云彩在天际飘荡般。 虽然已经是五月底了,吹来的风一会儿是混杂着雪花的北风,一会儿涌起很大的云块,一会儿又飘起雪来,敲打着高原上的花。附近的景色一下子变得微白,一下子又变成灰色。在景观一次又一次的变化中,遍地花朵都换上了白色的羽衣。 因为羽扁豆的茎比较高大,也很强韧,所以能够抵抗风雪的侵袭。雪的压迫,使它们垂下了变白的头,可是不久,风一吹来,把积压在它们身上的白雪挥掉,它们又会昂然地抬起头来。这种不屈的精神与花的高贵颜色显得很相称。 雪下来时,出其不意;雪停的时候,也没有定时。云彩消失了,现出微蓝的天空,地面积雪的地方开始闪着白色的亮光。高原上遍布着的紫色花丛,断断续续地显出很多自然而美丽的图样,其中有两道很长的足迹,在这美丽的图样里,不断地绵亘着。 由于不合节令的雪薄薄地铺在地上,所以要跟踪猎物的足迹是很方便的。猎人史谷堤老头拿着枪,走向他所住的小屋后面——那座没有草木的山冈。那地方是有名的落矶大角山羊的住家。 在这辽阔的、白皑皑的高原上,遍地点缀着紫色的小花,这么美好的景致,史谷堤却提不起一点兴趣。不多久,他发现在刚下不久的雪地上有两道脚印,他一看就知道那是两只完全成熟了的落矶大角母山羊的脚印,它们正朝着山峰缓缓前行。 史谷堤跟着脚印走了一会儿,渐渐明了一些情况:两只母山羊虽然有点恐慌不安,但似乎尚未发觉危险已临头,它们沿着能藏身的地方走着,有一两次卧倒在雪地上,只一会儿又站起身来,继续前进。看来它们并不饿,因为沿途有很多可吃的东西,它们碰也没碰。这些都是史谷堤累积多年捕猎经验,观察的结果。 史谷堤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还时常抬头张望远处。他并没有直接踩到那些脚印,而是一路跟踪过去。他绕过一块大岩石,到达一处能够看见开满了整片羽扁豆花的低地。这时,突然有两只大角羊从花丛中跑出来。 史谷堤立刻举枪瞄准。本来,只要他一扣扳机,两只羊当中的一只或者是全部将应声倒地,但是在他要开枪之前,竟被两只小羊吸引住了。那是刚生下来,很小、很小的落矶大角羊,它们用细长但不稳的脚站立起来。到底是向新出现的小羊下手好呢?还是朝山羊妈妈开枪好?史谷堤心里踌躇着。 两只山羊妈妈对小羊们发出尖锐的叫声,打了一个转,又回到小羊的身边。小羊也本能地知道只有跟随那与自己一样体型、一样气味的同类才安全。 于是,它们迈开蹒跚不稳的脚步,跟在羊妈妈后面,一步一步追上去。 当然,只要史谷堤愿意,是可以轻而易举地打死全部的羊,何况离他最近的一只,也不过在二十米远的地方。但是,人的心理时常会产生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这时,史谷堤的内心突然涌起一股“把猎物生擒过来”的欲望,他想,小羊那么弱小,一定很容易捕捉。于是,他把枪放在安全的地方,然后小心翼翼地,一步步挨近它们。 这时,山羊妈妈露出惧怕的表情,小羊也已经觉察出情况不对,它们好像听见妈妈说:“赶快躲避这个陌生人!”——这是小羊出生以来第一次遭遇危险。 生下来还不到一个钟头的小羊,已经从大自然所赋予的本能中,学到了求生的本领。它们的行动跟人比起来,原本就慢多了,可是突然间,小羊像是获得了某种不可思议的护身法那样,竟能灵活地躲避史谷堤的攻击。史谷堤感到非常惊讶。 这时候,羊妈妈又转身跑了开去,并且发出悲哀的叫声,催促小羊赶快逃命。由于史谷堤追得很紧,小羊越来越害怕,它们使出全身的力气,迈开脚步,逃到羊妈妈那边。 史谷堤好几次滑倒了,又爬起来,爬起来了又滑倒。虽然他的手不只一两次碰到小羊的身体,可是一只也没有抓到。 像这样的追逐战,持续了一段时间,羊妈妈终于巧妙地带着小羊脱离那片洼地。当它们走到又滑又硬的地面时,小羊们觉得自己的脚步踏实、坚强多了。 史谷堤一心一意要抓小羊,丝毫没有察觉到这种追踪游戏是两只母羊悉心安排的。像这样追追赶赶地,羊跟人终于来到了甘达峰起起伏伏的山崖近旁,母羊们很快就往山崖跳过去。 小羊也涌出一股新的力量,犹如小野鸭第一次下水一样,跟在母羊后头,像身上长了翅膀一样地飞跳过去。它们认为这满地石头的山崖,是躲避敌人最好的地方。小羊那又黑又小的蹄子,仿佛橡皮般柔软,在容易滑溜的地方能够紧紧吸住,那种“功夫”人是望尘莫及的。不久,它们终于消失在山崖那边。 对这几只羊来说,这天的运气还不坏,因为史谷堤手上没有拿着枪,不然,它们即使离开一百米,也必定会被打死。虽然史谷堤很快就又回到刚才放枪的地方,但是这时,从山峰那边渐渐地垂下一层厚厚的云雾。 刚刚是北风带来的雪花,使它们留下脚印而暴露了踪影,引来一阵可怕的追赶;现在也是多事的北风带来阵阵的浓雾,遮掩了山羊的行踪。 史谷堤默默注视山崖的那一边,有所感动似的低声说道:“这小东西啊!这小东西!它们实在灵敏得难以应付,生下来才不过一个钟头……” 遍布岩石的山峰对大角羊来说,并不是一个理想的住所,但是,为了逃避危难,为了小羊们的安全,勉强可以作为藏身之地。接下来的几个星期,它们为了觅食,跑到其他辽阔的地方,但是不管路途多遥远,它们总能平安地踏上归途。 小羊长得非常快,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已经很有力气了,即使遇到山猫,非得拼命逃跑的时候,也能紧跟在妈妈的后头,一起逃难。 小羊出生时地上所沾染的血迹,经过两三个钟头后,已经全部消失了。由于整个高原上长满了花和草,母羊可以获得丰富的食物,供应小羊奶水当然不成问题。小羊时常高兴地摇着尾巴,咬住妈妈的奶头不放。 白鼻子那只小羊,身材矮矮胖胖的;另外一只则高大又壮硕,不幸的是,它生下来两三天后,头上就长出一个小瘤来。 这两只小羊是很要好的伙伴。有时候它们会跑跑跳跳地闹着玩,有时候又会揪在一起,角力似的咬得难分难解。有时候它们也会跑到一个不大不小的山同上,玩起作战游戏:一只跑到山顶上防卫,不让另一只靠近,并踩着碎步,摇摇那小小的头,仿佛它是这座山的大王似的;然后它们把粉红色的耳朵竖向后面,用软绵绵的头挤来挤去,两眼瞪着,故意装出凶恶的神色来吓唬对方。 像这样你推我、我推你地玩着游戏,最后,玩输的那一只会跪在地上,然后翻个身,举起脚来,好像在说:“这么差劲的山,我才不要呢!你喜欢就让给你吧!”还翻来覆去地重复这个动作。 玩作战游戏,都是白鼻子小羊获胜,因为它的身体较重;若是赛跑,头上长瘤的小羊就可以毫不费力地夺得锦标。这两只小羊好像不知道疲劳是什么似的,一天到晚蹦蹦跳跳,从不停止。 一到夜晚,这两只小羊便各自挨近妈妈的身边休息。头上长瘤的小羊总是精神饱满,早上也比那只白鼻子的起得早,白鼻子小羊是个懒虫,经常睡到日上三竿还不起来。 任何地区的落矶大角羊,鼻子和屁股的白斑,大小总是很相近,但白鼻子小羊的白斑却既大又白,尤其是屁股上的毛,好像在示意“过来呀!来呀!”似的引人注目,所以一有机会,长瘤的小羊就会从后面向它扑过去。每天一大早,长瘤的小羊都会往白鼻子雪白的屁股撞过去,把它叫醒,仿佛这么做可以带来很大的乐趣。 落矶大角羊通常是成群结队的,它们的集团越大,防卫能力也就越强。然而居住在库特尼地方的猎人,个个都是狩猎专家,尤其那位史谷堤老头,更是捕大角羊的能手,他的屋顶上放了许多最好的羊角,屋里更堆积了许多羊皮,准备不久后带到市场上去卖。 由于猎人们无情的捕杀,大角羊的数量锐减,从原来的一大群变成零零落落的小群。现在,最大的羊群为数不过三十头,而大部分都像出现在这个故事里的羊群那样,只有三四头而已。 六月的前两个星期,史谷堤老头已经拿着枪,在大角羊经常出没的山头转了两趟了。他是一个不按季节狩猎的猎人。 无论何时,只要母羊中的一头发现史谷堤从远远的地方走来,就会很快地率领大伙儿逃走;要不然,就是发出既短又特别的鼻音,警告大伙不要动。大伙立刻就像石头般动也不动地站立着,来瞒过猎人的眼睛。在这紧要关头如果稍微动一下,就会引起敌人的注意,惨遭杀害的厄运。等到史谷堤走远了,羊群马上转换方向,逃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有一天,羊群绕到松林的尽头,隐约地闻妈。 头上长瘤的小羊和它的妈妈,吓得拼命逃跑。原来这可怕的敌人是一只大黑熊。那家伙很快就把白鼻子的妈妈活活咬死了,然后又向白鼻子猛扑过来。小羊受了很大的惊吓,只是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很快地,黑熊又把毫无抵抗能力的小羊也活活地咬死。对一只失去母爱的小羊来说,或许这也算是一种比较幸福的结局吧! 头上长瘤的小羊的妈妈,中等身材,从外表看去,称得上是一只姣好的母大角羊;它的角比别的母羊来得长和锐利,且具有很敏锐的警觉性。这一带,由于史谷堤的出现,它们都觉得危机四伏,所以,当白鼻子母子遇难后,羊妈妈就下定决心搬家。 于是,羊妈妈带着长瘤的小羊,沿着甘达峰的山腹,很快地跑走了。它们每到一处高地,在没有越过之前,一定先站立不动,瞻前顾后地眺望一阵子,仔细观察是否会遇上敌人。 有一次,羊妈妈又这样探测附近的情形,忽然看到后面有一个略带黑色的东西正在移动着。啊!原来是史谷堤老头。羊妈妈所站立的地方从史谷堤那边看来,应该很清楚,可是因为它静立不动,竟然没有被发现。 等到史谷堤老头消失在岩石的那一边时,羊妈妈才用比以前更快的速度往前逃,长瘤的小羊也紧跟在后。每到达山脊上,羊妈妈总是很用心地张望四方,等到确定没有敌人时,才悄悄地溜过,不敢发出一丝声响。那一整天,它们都像这样的继续前进,直到离开危险的地方很远了,才渐渐放慢脚步。 一天,接近黄昏时,它们到达一个很大的山脊上,隐约可以看见前面的山脊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仔细再看,才知道原来是自己的同类;因为它们全身都是灰色,而且脚上和屁股上也都有白色的斑纹。 那群落矶大角羊正道着风前进。羊妈妈为了避免暴露自己的行踪,就带着小羊横穿过它们所经过的路前进。走了不多远,出乎意料之外,竟发现了一只很大的大角羊的脚印,根据脚印判断,那是一只公羊。 依照落矶大角羊的“法规”,它们的社会是公羊和公羊成一个集团,母羊和小羊成一个集团。平常公羊和母羊不能掺杂在一起,只有到了初冬求偶时节,才准许聚在一块。这个时期,公羊和母羊相爱,准备传宗接代。 长瘤子小羊的妈妈发现那群羊是公羊之后,便不再跟踪它们的脚印。它越过山脊,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最让羊妈妈感到欣慰和高兴的是:这地带是属于大角羊的势力范围。当天晚上,它们母子就在一个低洼的地方过夜。第二天清早,又继续上路,并且一边走,一边找寻食物。 不多久,羊妈妈闻到了一种气味,便停住脚步;跟着它又闻到另一种气味,然后是好多种气味混杂在一起。羊妈妈渐渐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因为它们碰到一群由母羊和小羊组成的羊群了。羊妈妈连忙追踪那些脚印,长瘤子小羊也连蹦带跳地跟上去。 它们仅仅跑了两三分钟,便发现了找寻的目标,那群羊差不多有十二只,跟它们长得一样儿。羊妈妈的身子躲在石头后面,只露出头顶,因此对方看不见它,可是长瘤子小羊却好奇地伸出圆圆的小头张望着。它这个小动作,竟然被羊群中一只细心的母羊注意到了。 那只母羊做了一个信号,大伙儿立刻在自己站立的地方,像雕像一样动也不动。 现在轮到长瘤子小羊的妈妈上台表演了,它不得不上前去亮相,让它们看个清楚。 羊妈妈小心翼翼地挨近那群羊,站在最前头的母羊也向前一步,与羊妈妈对立着。它们互相闻闻气味,又一声不响地你瞪着我、我瞪着你。接着那只羊群的代表不断跺着脚,羊妈妈也摆好一副“你们尽管来,我不怕!”的架势,准备应战。两只羊一步步地靠拢,突然“卡嘶”一声,角与角碰在一起,开始一场你推我挤的激烈战斗。羊妈妈扭一扭头,用锐利的角尖刺中对方的耳朵,对方痛苦难当,不断地喘息,随后转过身,摇摇头,很快就退回羊群里。 羊妈妈紧随在后追赶。长瘤子小羊看得心慌意乱、不知所措,只好跟着妈妈跑。羊群换了一个方向走了一会儿,不久又转身回来,并簇拥到羊妈妈的周围,热烈地欢迎羊妈妈加入它们的行列。 可是另一方面,长瘤子小羊也得受到严厉的“人列考验”。原来这个羊群里有三四只小羊,它们的年纪都比长瘤子小羊大,个子也比它高。跟别的动物一样,此刻它们正动着歪脑筋,准备欺负新来的小羊。 突然间,长瘤子小羊的屁股被撞了一下。不久以前,它也曾这样戏弄自鼻子,而现在却轮到自己被人戏弄。以前是它欺负人家,现在却轮到人家欺负它,那滋味实在不好受! 它转身面向突袭它的家伙,其他的小羊又从别的方向撞它的屁股。就这样,不管它转身向谁,屁股总是挨撞。可怜的长瘤子小羊被撞得受不了,只好逃到羊妈妈的肚子底下躲起来。 第二天早上,小羊们又把长瘤子小羊当作消遣的对象,开始作弄它。这些小羊当中,年纪最大的是一只身材短小的小公羊。它有一对弯弯曲曲的小角,使整个身形好像也变得弯曲不堪,看上去既别扭又滑稽。 长瘤子小羊被那粗鲁的家伙一撞,习惯性地用后脚支撑身体,站立起来。这时候,冷不防被迎面而来的小公羊撞倒在地上。但它很快就爬起来,向小公羊扑过去。两个小小的头一相撞,发出皮球互撞的“砰砰——”声。 长瘤子小羊鼓起勇气向对方猛扑过去。双方头跟头碰在一起,接着往下滑到肩膀,然后歪到旁边去。起初,长瘤子小羊因为个头小,暂居下风,可是不久,它那不凡的角瘤开始发挥作用;小公羊的肚子被角瘤撞了一次又一次,有点受不了,转身败阵而逃。在旁边围观的小羊们看到这种情形,都由衷地佩服这只新来的小羊,而准许它加入它们的行列。 人类的社会有各式各样的习俗和传统,动物的世界虽然跟人类的社会大小不同,但是它们也有与生俱来的生活方式。 比如说:在鸡或牛的团体里,有新来的母鸡或母牛想加入它们的行列时,那些新来的伙伴必须以自己的能耐,取得各个成员的信任,然后才能在团体中获得一席之地。团体中的每一分子当初都是靠这个真材实料的硬功夫,取得今天这种地位的。 一般说来,新成员的地位是依靠它自己的力量、勇气和敏捷得来的;有时候,团体中也会因为尊重某个个体的智慧或是灵敏的领悟力而接纳它。那么,野生动物的领导者必须具备哪些条件呢?它不一定要力大无穷或是勇猛非凡——像那样的动物或许可以震慑大家,但却不足以领导大家。 它们的领导者虽然不像人类一样用选票表决出来,却也是花费很长的时间,彼此仔细观察,获得大家一致的同意后,才推举出来的。领导者必须让每一个成员都觉得只有听从它才会安全,才能得到幸福。稀奇的是,像这样的领导者,通常都不是由最有力气的雄性动物担任,反而大都是年老的雌性动物。尤其是大鹿、野牛、黑尾鹿、落矶大角羊,都遵循这种传统来选出首领。 甘达峰的这群大角山羊,由六七只母羊跟它们的小孩——三四只一岁大的小羊,还有一只正处于发育期的公羊,组织而成。 这只公羊是整群羊里体格最强壮的,不过它们的领导者却是一只年老而聪明的母羊。这只母羊并不是先前跟羊妈妈打斗的那只,它个子矮小,头上长着树头般短短的角,是那只粗鲁的小公羊的妈妈。 为什么大家都肯安心追随这只母羊呢?因为不管在何种情况下,它都能够发挥智慧,得当地应付每件事情。本来羊群都不相互取名字的,可是大家都认为这只母羊绝顶聪明,所以就叫它“聪明羊”。 羊妈妈也是一只很机警的大角羊,它的年纪轻,却处处表现得相当镇静、聪慧,它的眼睛、鼻子、耳朵都很灵敏,做起事来更是小心谨慎,十分周密。可是聪明羊的表现也毫不逊色,它的动作很敏捷,有时候甚至比羊妈妈的警觉性还高,而且它很熟悉这一带的状况,这是别的羊所不及的。 不过对于动作敏捷这一项,它们两个似乎互不认输。聪明羊由于有了强劲的对手,开始担心自己的领导地位会让羊妈妈夺走。 又过了好几个星期,这群羊因为时常受到敌人的袭击而东奔西逃。不过,由于它们有很好的领导者,总算还能有惊无险地过日子。 夏天快到了,所有的羊都觉得天气出奇的闷热,心情也变得焦躁不安,既不找草吃,也不把吃进胃里的东西吐出来反刍,只是动也不动地呆立着。它们觉得胃不舒服,很想吃东西,可是不明白自己到底想吃什么。 羊群的领导者聪明羊也一反常态,动不动就烦躁起来,而且丝毫没有食欲。为了想出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它率领着羊群开始往下走,穿过了森林,不停地往下走,谁都不知道它打算到哪里去。它们所经过的路都是第一次走的陌生地带,羊妈妈心里觉得怀疑,屡次停下脚步、踌躇不前,心下感到十分不安。 然而聪明羊依旧不慌不忙地前进。假使羊群中有伙伴停住脚步,它就招呼着说:“你是不是不想跟去呢?”这样一来,大多数的羊虽然怀着不安的心情,却仍旧跟在它的后面,一步步地向前进。因为聪明羊的态度十分沉着,让大家觉得靠得住,于是就毫无异议地跟它一起走。 它们离开了大角羊居住的安全地带,越走越远,终于来到了山脚下。聪明羊突然竖起耳朵,仔细张望前方,站在它旁边的伙伴们也都振作起精神。它们并不渴,只觉得胃里急需填充一些什么东西似的。 现在,它们突然感觉到,它们所企盼的东西就要出现了。 瞧!它们的眼前出现了广阔的山坡,山坡底下有一条白线。聪明羊在前面引导着羊群,向白线的一端走去。到了那儿,只见堤防及堤防的四周,都被一种白色的东西覆盖住,所以刚刚从远处瞭望,好像是一条白带子。所有的羊一看到那白色的东西,用不着人家召唤,立刻用舌头舔了起来。 哇!像这么美味的东西,它们从来不曾吃过,于是舔了又舔,吃了又吃,还是觉得不够。它们很高兴地吃着这东西时,不知不觉间,喉咙不再干渴,眼睛、耳朵的灼热消散了,头也不再痛,而且本来又热又痒的皮肤也变得清爽极了,甚至连胃也恢复了正常。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困扰它们的不安心情完全消失了;换句话说,它们的疾病已经奇迹般的痊愈了。那个白白的东西对它们而言,真可说是神所恩赐的灵丹妙药。不过你知道吗,那白白的东西只不过是我们日常调味用的盐罢了。 盐,对当时的这些羊来讲,倒是一种挺重要的东西,因为它们的疾病只要舔到了盐,就会立刻痊愈。出乎意料地,聪明羊竟具备这种不可思议的智慧,把这群羊带到这里来。 年轻无知的小动物最好听从经验丰富的妈妈的话,才不至于发生意外的灾难。对于一只愚笨、凡事柔顺的小羊来说,它的生活际遇,要比那聪明而又不听话的小羊,来得幸福、稳当多了。 那一群羊已经在堤防附近逗留了差不多一两个钟头,而且还在尽情地舔盐,仿佛惟有这么做,疾病才会永远根除似的。聪明羊转过身,想要回到高原上去,可是山谷中的牧草长得太好了,实在舍不得放弃,尤其是那些将要断奶的小羊们,看到这一片天然的好牧场,早已乐得流连忘返,不肯离去。聪明羊深知这里的好处,可是隐隐地,它总觉得对这片紧接森林的牧场,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仿佛到处隐藏着危机,随时都会遭到敌人的攻击似的,总之,依它判断,这里绝非久留之地。 聪明羊和羊妈妈两个意见相同,认为应该赶快离开此地,回到属于自己的安全地带。于是,聪明羊就领头开始动身了。其他的小羊们虽然心里很不愿意,但也不敢违抗。只有那头粗角的小羊依旧一心一意、津津有味地吃着牧草,不想跟伙伴们上路。 走了一会儿,聪明羊才发现它的儿子粗角不见了。这时,它听见了“咩——”的叫声,又折回儿子逗留的地方。 原来粗角还站在那里犹豫不决。聪明羊终于被儿子的爱娇缠住了,其他的伙伴们也跟着它留下来。夜晚来临,它们就留在大森林附近的树下睡觉。 通常美洲狮在偷袭猎物的时候,都是不发出一丝声响的,它们像影子般偷偷地接近,然后霍地扑向猎物。现在恰好有一头又大、又饥饿的美洲狮,正一声不响地蹑着脚,向这群羊逼近。突然,它的脚踢到了小石头,小石头从堤防上滚下来。 这虽然是极小、极小的声响,可是机灵的羊妈妈却听到了,它发出“哼——”一声很长、很大的鼻息,叫醒身边的长瘤子小羊,然后突破黑暗,爬上山崖,往安全的大角羊的地盘直奔而去。 其他的羊也从睡梦中惊醒过来。这时,美洲狮已经侵入羊群中。聪明羊“啪”的一声跳了起来,向儿子示意,叫粗角随着它一起逃到安全地带。 谁知那不知天高地厚、任性惯了的粗角,竟自作聪明地逃向别的地方。不多久,它发觉只剩下自己孤孤单单时,便又“咩咩——”地发出哭声。听到儿子的哭声,聪明羊奋不顾身地跑下山崖,奔向儿子的所在,途中恰好和美洲狮撞个正着。美洲狮凶猛地扑向聪明羊,把它打倒在地上。 其他的羊一只只迅速从聪明羊身旁经过,落荒逃走。美洲狮想扑向它们,但它们已逃向安全地带去了。 羊群一只只往高原上拼命地奔跑,跑在最前面的羊妈妈终于放慢了脚步,让跟在后头的伙伴们追上来。这一群羊的领导者很自然地变成羊妈妈了。它们认为聪明羊一定被美洲狮咬死了。 当大家重新聚集在一起时,不觉都转身往后看,希望能奇迹般地看到聪明羊母子安然无恙地回来。 这时,突然从很远的山下传来小羊的哭声,大家都竖起耳朵,静静听着,它们明白如果很快地回应,是错误的举动,说不定那是敌人事先布好计策,故意引诱它们上钩呢。可是它们又再度听到一声哭声——这声音多熟悉啊!那一定是我们的伙伴的。于是,羊妈妈就向山下回应了一声。 山下有石头滚落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想爬上山崖。同时,又再次地传来诉苦似的一声“咩——”。 只见粗角跌跌撞撞地回到伙伴们的身旁。它已经变成孤儿了。 粗角还不知道因为自己一时的任性,使妈妈惨遭不幸,仍不停地叫着妈妈,只是尽管它叫得声嘶力竭,妈妈再也不会回来了。它因为想念妈妈,不想吃草,也不喝水,只是吵着要吃妈妈的奶。它不能接受自己变成孤儿这件事,终于忍不住又哭了出来。 到了晚上,粗角又饥饿、又寒冷,不觉发出颤抖的呻吟。它很想靠近别人的身旁取暖,可是大伙儿都不理它。只有这位新领袖羊妈妈对粗角不住的呼唤回应了一两次。羊妈妈躺卧下来,粗角不知不觉靠过去,和常常被它欺负的长瘤子小羊依偎在一起。 第二天早上,羊妈妈对粗角,就像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因为粗角和长瘤子小羊紧紧地依偎在一起,所以只闻到它的小孩的气味,而闻不出粗角来。长瘤子小羊咬住妈妈的奶,津津有味地吮了起来;饥饿、可怜的粗角也跟它一起,咬住羊妈妈的奶头,贪婪地吮着。 长瘤子小羊享受这顿丰盛的早餐,是它生下来就有的权利。而现在,常跟它打架的粗角却与它鼻尖对着鼻尖,分享这种权利,那是很不公平的,可是羊妈妈和长瘤子小羊对这件事都没有异议。于是,粗角变成长瘤子小羊的竞争者——羊妈妈的养子了。 羊妈妈的聪明伶俐是众所周知的,谁也胜不过它。现在,它对这地方的各种情形更摸得一清二楚,大家都衷心地服从这位新的领导者;而粗角也和长瘤子小羊一样,被大家公认是羊妈妈的孩子。 这两只小羊,在各方面所受到的待遇,都像一对亲兄弟一样,可是粗角对于疼爱它的养母羊妈妈,却一点感激之情也没有,而且一直把过去长瘤子小羊击败它的怨恨,牢牢地记在心坎里。直到目前,它仍然每天和长瘤子小羊吮着羊妈妈的奶,但一有机会,就想欺负长瘤子小羊,以便发泄对它的怨恨。 不过现在的长瘤子小羊比以前更能保卫自己了,它曾经把前来挑衅的粗角刺倒了两三次,让粗角吃了大亏,匆忙逃走。 两只小羊就这样渐渐长大。长大后的粗角,身材矮小肥胖,头上长出的角也是又粗又大,显得非常的粗鲁野蛮。而长瘤子小羊的角长得既修长又端正,与粗角比起来,有很大的差别,它头上那个角瘤,只能是童年的回忆了。 从现在起,我们就把它改名为“克拉格”吧!这是几年后甘达峰的居民给它起的名字,代表“岩角”的意思。后来它还以这个名字,在历史上留下辉煌的一页。 整个夏季,克拉格和粗角不论是在智慧或体格方面,都发育得很好,也学会许多落矶大角羊的传统习惯。例如:当它们发现了异常情况,就会发出“哼!”的警戒信号;当它们知道危机临头时,就会“哼!哼!”发出两声信号。此外,它们也认得这附近的山路,当它们想要舔盐时,即使单独走到附近的盐场,也不会迷路。 它们又学会了“之”字形的跳跃,以躲闪敌人的攻击。此外,它们更学会了如何在杂草多而且容易滑倒的山坡上,来去自如地跳跃行走,而不会发生危险。对于这方面的技术,克拉格要比妈妈来得更高明。 这两只小羊已经可以吃草度日,更具备了独立自主的能力;换句话说,它们已经到了断奶的时期了。这对羊妈妈来说,正可以好好地调养身体,在体内贮存足够的油脂,防备冬日的严寒。 小羊们害怕再也吃不到美味的奶水,因此不愿意那么快就断奶。可是,妈妈的奶水日渐稀少,而小羊头上长出的角,在吸奶的时候又常常刺痛妈妈的腹部,于是羊妈妈干脆不让他们吃奶了。 因为这个缘故,在初雪还没有把整个高原盖成白灰色之前,小羊们已经完全能独立了。它们每天自己找寻食物,再也不用让妈妈操劳了。 开始下雪了,空气冷得像刀一样,会把皮肤冻裂。这个时候,落矶大角羊的结婚季节也隆重揭幕了。羊群为了寻找适当的对象,开始在山丘上徘徊。 羊妈妈率领的羊群,在夏季曾有好几次在远远的地方,看到其他大角羊群。那个时候,这两群大角羊都极力避免聚在一起。然而现在,它们的眼前出现了两只巨大的大角羊,它们彼此互通信号,这一次双方都没有逃避的意思。 于是,两只身材高大的陌生大角羊挨近了。那是两只长着弯弯曲曲的大角、外表魁梧的公羊。它们就像在炫耀自己优越的外貌和强健的体格似的,慢慢向羊妈妈的羊群靠近。 羊妈妈所率领的羊群,一直没有露出和气的神色。等到它们看清来者是谁后,突然间变得很害羞,好像有意躲避陌生者似的,转过头去看旁的地方。不久,追逐游戏开始了,它们一会儿这、一会儿那地跑来跑去。最后那两只公羊才获准加入它们的行列。 后来,发生了不可避免的争吵。这两只公羊一向是很要好的朋友,可是现在却因为争风吃醋而不顾情谊地大打出手;它们用角相互碰撞,彼此纠缠在一起。 体重较轻的公羊被摔倒了,马上从地上爬起来,匆忙逃走。胜利者在它后面追逐了三四百米,然后才高高兴兴地回来。就这样,那只公羊变成了这群母羊的主人了。 从此,克拉格和粗角被抛弃在一旁。它们总是战战兢兢地看着那只已经成为这群母羊领导者的公羊,心里想着,为了自身的安全,最好尽量与它保持距离。 整个初冬,这群母羊都在大公羊的率领下度过。 公羊为了大家的健康着想,总是尽量找美味的食物给大家吃,对于危险的事物也时时加以注意。由于公羊很熟悉食物的所在,所以它们的粮食来源非常丰盛。 公羊绝不会把羊群带到风小的山谷,因为那种地方积雪太深,往往无法找到食物。它带头走的路,都是些风大的高原、山顶,也只有那些地方,强烈的冷风才会吹散积雪,露出去年长出的牧草。而且在那些地方,只要一有敌人靠近,它们就会立刻发现,并轻易地躲过危难。因此,它们的生活可说是安全又快乐。 春来了。它那轻盈的脚步声响遍整个高原地带,刹那间,万物都荡漾在春的快乐气氛中。 遵循古老的传统,公羊与母羊在冬日的某一个时间,就得渐渐疏远。这时又到了即将离别的时候了。纵然离别的伤情激荡在彼此的心底,但是母羊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紧跟着公羊了,而公羊有时候也会独自徘徊好几个钟头,才回到羊群里来。然后有一天,它再也没有回来。从此以后,母羊们又像往常一样,追随着羊妈妈觅食、生存。 到了六月初,羊妈妈又生了小羊。大角羊中,大多数母羊都各生两只小羊,可是羊妈妈跟从前一样,只生下一只小羊。从此以后,这新生的小羊把克拉格推到一边,独享羊妈妈所有的关注与宠爱。 不但这样,为了刚出生的小羊,羊妈妈也忽视了当领导者应尽的职责。有一天,羊妈妈正在给小羊喂奶,它满怀喜悦地看着小羊那可爱的小尾巴,而且看得正出神时,突然,别的母羊发出警戒的声音。 所有的羊立刻像冰冻住了似的,一动也不动,只有一只小羊慌慌张张地穿过羊妈妈的身旁。恰好这时候,从树林那边传来“咻——”的一声子弹声,那只慌慌张张的小羊应声倒地,不再动弹了。此刻,羊妈妈也倒了下去,并且发出断气似的叫声,但它立刻又跳起来,用那锐利的眼光环视着周围,一面找寻它心爱的孩子的踪影,一面很快地追随其他伙伴,往山脊上逃命。 “砰!”又是一声震动山岳的枪声。这时候,羊妈妈才发现开枪的敌人,就是有一次险些抓走它的孩子的那个人。虽然距离很远,飞来的子弹仍旧掠过了羊妈妈的鼻尖。 羊妈妈连忙退后几步,转过身去,离开了羊群,飞也似的越过山脊,一面发出信号,叫孩子赶快跟上来。那声音是一只身负重伤的动物,发出来的一种十分悲痛的呼唤声。 羊妈妈终于跑到满地岩石的山坡了。它又跳到山谷,沿着对面的山脊,隐身逃走。尽管史谷堤老头神速地追到山脊边缘,可是当他到达时,已经看不见羊妈妈的踪迹了。 史谷堤发现地面上的血迹,呵呵呵笑了起来。可是走了几步,血迹却不见了。他追踪无门,即使想尽办法,也捉不到那只中弹负伤的母羊。终于他放弃了这个念头,低声地嘀咕着,又折回刚刚打死小羊的地方。 另一方面,羊妈妈跟它刚出生的小羊继续逃亡,指点路途的是羊妈妈,可是小羊反倒跑在前头。羊妈妈心里直觉到,只有到更高的地方才安全,现在它们的目标是甘达峰,但要非常小心,不要再碰到敌人。 羊妈妈的伤口开始像燃烧似的灼痛,但它仍极力忍住疼痛,继续前进。一路上,既看不见同伴,也看不见敌人。羊妈妈自知已经受了重伤,如果不尽快逃走,力气就要用尽了。终于,它来到一处安全的森林,但是它觉得必须爬到更高的地方才行。这时,羊妈妈的心中有一种声音鼓舞着它:你一定要这么做,一定要! 它好不容易跑到一个很高的台地,看见前面有一道很白、很长的东西。那是冬季降雪时,堆积在山谷间的雪片。 羊妈妈一心一意向那个地方跑去。腰部的伤痛使得它快要发狂了。腰际两边的毛皮,看起来好像附着黑色的污点,那正是子弹贯穿的痕迹,伤口疼得它发颤,它极想去除这种痛苦的感觉,于是快步奔跑,一到达雪堆处时,就横倒下来,把伤口压在雪地上。 像这样躺在雪地上两三个钟头,它的命就将没了,可是赢弱不堪的羊妈妈,已经不在乎了。 那生下来不久的小羊,这时候又在做什么呢?它只是默默无言地站立着,用充满惊异的眼神注视着妈妈。刚才所发生的变化让它感到莫名其妙,它什么都不懂,只知道现在自己又冷又饿。 直到现在,它的生活起居都是由妈妈无微不至地照顾,供它食物、给它暖身、为它指点路径。遇到不顺心的事情时,妈妈还会亲切。慈祥地抚慰它、帮助它。可是,妈妈现在怎么变得那么冷漠,好像很痛苦的样子,甚至一动也不动呢? 不知有多少个问号盘据在小羊的心上,它更不知道从此以后该怎么办。可是我们却很明白,小羊就要孤苦伶什地到处流浪,然后,活活地饿死。不管它的身体多么强健,或是多么瘦弱,“死”对它来说,只是迟早的事情罢了。 这个必然的事实,连那只四处飘泊、偶然停歇在岩石上的乌鸦,也清楚得很。它冷酷无情等待着小羊躺下。说实在的,这只可怜无助的小羊,最好能像它妈妈一样,很快就被人打死,因为惟有如此,它才能免于不幸的磨难,才能早日获得安息。 现在的克拉格,已经是一只年轻力壮的公羊了。在这群大角羊中,它比任何一个伙伴的身材都来得高大,而且它又长着一对像阿拉伯弯刀那样的长角。粗角的发育也相当快,它的体重和克拉格一样,但身材并不如克拉格那样高大。它好像害了什么病,以致头上的角长得又短又粗,而且还有了许多难看的瘤。 秋天又来了,落矶大角羊群又热热闹闹聚在一起了。原来那只巨大的公羊这时又回到它们的群中,而且发生了一些令克拉格意想不到的事情。 克拉格知道自己已经是一只堂堂的公羊了,因为它在大角羊群里显得很特出,吸引了每一只母羊的注意。这个时候,那只角往上弯曲、脖子像公牛一样粗的巨大公羊想做的第一件事,毫无疑问的,就是要把眼中钉克拉格赶出羊群。 除了克拉格之外,粗角和其他三四只年纪相仿的公羊也一起被赶走。这当然是落矶大角羊世代相承的传统:一只年轻的公羊在长大成熟后,就要离开朝夕相处的羊群,靠自己的力量,在外面不断地充实自己、磨练自己,以寻求生存之道。 从此以后的四年间,克拉格和同伴们到处流浪,过着独立的生活。由于克拉格继承了妈妈的智慧,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伙伴们的领袖。它率领这一群年轻的公羊,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找到新的牧草地带,过着新的生活。它们努力学习,希望将来做一个好父亲,而且有能力养活很大的家族。在大角羊的社会里,有一个根深蒂固的观念,正常的公羊要当一个好父亲,是它们终其一生最大的希望。 克拉格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独身生活。事实上,这不是因为它喜欢那样子。它虽然有意找一个伴侣,但总是遇到一些阻碍,使它焦急不安,甚至无计可施。所以,它只好跟着同伴,继续过着独身生活。 对克拉格来说,这样的生活也许较有好处。单身虽然有时候很痛苦,但另一方面,却使它发育得更顺利、更健康。 克拉格由于长时期的独立,所以浑身洋溢着一股充沛的活力。如果它成了家,也许可以过得很快乐,但难免要负起养家的重担,以致不能尽情发挥、享受充实的生活,说不定那样的它,很快就颓丧、衰老了呢! 独身的公羊们一年比一年成熟。经常愁眉苦脸的粗角,虽然谈不上是一个潇洒的“美公羊”,不过它的身材相当高大,是一只结实强健的公羊。它还是跟以前一样地怨恨克拉格,并曾经一两次以暴力跟克拉格相斗,企图把它推下山崖。结果,它总是受到痛打、怒骂,几经挫折之后,它也只好对这位同奶兄弟克拉格敬而远之了。 克拉格现在长得愈发英挺,异性一看到它,都为它迷恋得神魂颠倒。尤其当它往巨石状的山崖上跳时,只把蹄子向岩角轻轻地一触,就能像鸟一样轻快地飘上去,那姿态说有多美,就有多美。任凭什么样的敌人企图追捕它,它都能很轻松地逃了开去。它身体表面的形态,也会随着肌肉的颤动而有变化,甚至连从背脊上射过来的阳光,也跟着闪闪发亮。 像这样的克拉格,与其说是大角羊,不如说是神羊来得恰当。它那矫捷的身手,仿佛随时都可以跳越山崖似的。它此时的重量已高达一百三十公斤,而且它的头上也顶着五岁年轮的角了。 说到它的角,真是太好看了。跟克拉格在一起的公羊,虽然也都具有一对代表它们各自天性的角,但是不论形态或粗细,都没有克拉格的来得均匀,来得姣好。 克拉格的角像是在天空画一个四分之三大的圆似的,而且尖端往上翘。留在角上的五个年轮,好像一本无形的日记,只要仔细瞧一瞧,就可以了解克拉格这五年来的生活状况。 第一年的年轮是从角的前端开始,那个时候的克拉格还是一只小羊,它长着像羊妈妈一般长长的角;这时候的角对它来说,是跟同伴打架时最有利的武器。到了第二年,角长得更粗、更长。接下去的两年间,虽然长得很粗,可是却不太长。 如果你再仔细瞧瞧最后一年的年轮,就可以知道,那年的牧草一定很丰富,克拉格的身体很健康,发育得非常好。因此,这一年间所发育成长的部分,比其他任何一年的年轮要来得长、粗而且光滑。 在它那结实的角的根部凹陷进去的地方,有一只漂亮迷人的眼睛像刻意被角保护着似的。那眼睛看起来是如此的高贵,仿佛深藏着智慧。 当克拉格还是一只小羊的时候,它的眼睛是略带黑的茶褐色;到了一岁时,就变为略带黄色的茶褐色了;正当年轻力壮的现在,又变成一对光辉夺目的金黄色大眼睛,而且很像漂亮、高贵的琥珀色,闪耀着晶莹的光芒,更像是漂浮在深邃得摸不到底的清澈湖上的两颗夜明珠。透过它的视角,克拉格可以更真切地观赏到多彩多姿的世界。 对一切具有生命的东西来讲,最大的喜悦就是感到生命的跃动。能够用一种朝气蓬勃。毫不懈怠的活力来创造生命、开拓生命,多么令它兴奋啊!年轻的克拉格在自己的生活中,体会到这种无价的欢愉。现在它正在阳光底下,和它的同伴们半开玩笑地互相打斗。它是那么恣意、那么轻快地活动着,浑身洋溢着活力。在这种无忧无虑的嬉戏当中,它得到了最大的欢欣。 克拉格也喜欢跑到断崖边,从断崖的一边轻轻地弹起脚蹄,跃到另一端去。如此反复嬉戏着,好像永远都不会厌倦似的。 有时候,当它遭到美洲狮的侵袭时,就会在岩石上跳过来又跳过去,轻松地跟美洲狮玩着捉迷藏的游戏,还不时用嘲笑的眼光看着那愚蠢的敌人。有时候,它也会遇到一大群黑尾鹿迎面缓缓走来,这时候它会转动灵活的脑筋,巧妙地把它们赶到最适合鹿群生活的低洼地区。这也是它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 总之,克拉格对所有的活动都有浓厚的兴趣,而它们也都在克拉格充满活力的生命史上,留下一页页灿烂辉煌的纪录。对克拉格来说,青春的活力就是美的表现。 不久,冬天来了,这只俊挺不凡的大角羊王内心也点燃着爱之火,它像遏止不了的火苗,不断蔓延、燃烧起来。这个时候,克拉格的外表更显现着前所未有的高贵。 由于它有用不完的活力,有时候,它会像皮球一样蹦蹦跳跳,有时候爬上绵延起伏的山坡,然后再跑下来。当它感到非常快乐时,它会向上跃到高达两米的空中,仿佛不这样做,就无法表达它内心的感受一般。 克拉格每天都过着这样的生活,然而它的心里好像在追求着某种东西——到底它所渴望、追求的是什么呢?恐怕连它自己也不能很肯定地描绘出来。不过它相信,只要真的让它遇上它想要的东西,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克拉格带领着年轻的公羊群,不断地奔跑。有一天,它发现了别的大角羊群的足迹,便悄悄跟踪。大约走了两三公里,终于看到那群留下足迹的羊群,它们是一群母羊。母羊们发现被跟踪了,就尽快地逃跑,一直逃到一个遍布岩石的台地的角落,发现再也无路可逃时只好停下来,循例向克拉格它们打招呼。克拉格等这才敢靠近过去。 在落矶大角羊的社会里,并没有规定一只公羊只能跟一只母羊交配。它们都希望由一只最好的公羊,把整群母羊纳为妻妾。假如其他的公羊觉得不服,就当场较量,胜利的那一方就有资格领导这一群母羊。 直到现在为止,克拉格它们一伙都相处得很融洽。可是眼下这种情势,破坏了它们昔日的友情。英俊挺拔的克拉格突然跳到前面,转身面向友伴不断发出鼻息,向它们挑战。那种神态仿佛是在说:“谁要能打倒我,谁就可以领导这群母羊。” 一阵静默,没有一只公羊敢上前跟勇猛的克拉格争斗。虽然它们之中不乏急着想要讨老婆的分子,可是奇怪得很,竟然没有发生任何纷争,其他的公羊只是静静地转身退走。站在克拉格身后的母羊们,被克拉格优雅的丰采吸引住了,不觉连声称赞,一拥而上,把它围在中央,向它表示无限的敬意。 一般说来,在动物世界里,只要外表长得漂亮、力气大,就可以无往不利。所以克拉格对这群母羊而言,就像是神一样。何况不只是母羊,即使在公大角羊群里,克拉格也是独特的、从不失败的勇者,所以当它出现在母羊的面前时,那强大的力气、健壮的体格,以及那对美丽的半月形头角,都让母羊们爱慕不已,简直像对待神一样遵从它的领导。 可惜好景不常,就在克拉格开始过这种快乐、美满生活的第二天,突然出现了两只公羊,它们在各处走动寻觅,然后挨近克拉格所领导的羊群。这两个不速之客,其中一只也是相貌堂堂的公羊,它的体格、形态跟克拉格不相上下,只是它的角跟克拉格的比起来,就差多了。至于另外一只呢——对了,一点也没错——那正是粗角。 那只巨大的公羊一看到克拉格,立刻就跳上前挑战。它发出很大的鼻息声,而且还用一只脚奋力踩着地面,那凶猛的模样仿佛在对克拉格说:“我才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公羊,你先别得意,我一定要打倒你,把你赶走!不信,你试试看!” 克拉格的眼睛也迸出了愤怒的火花。它把强壮的头缩回来,咬牙切齿,还不时轻轻挥动它那对尖锐巨大的角。突然,它把耳朵往后一摆,奋力扑上前去。敌人也不甘示弱地迎上来,“啪嗒”一声,两只公羊剧烈地撞在一起。因为敌人站在有利的平坦地带,第一回合打成了平手。 于是,两只公羊同时往后退了几步。它们彼此紧紧盯牢对方,不让对方有偷袭的机会,同时也仔细察看四周的形势,”希望自己能抢先一步,占到有利的位置,以便再次进攻。 过了一会儿,两只公羊又发出很大的鼻息声,接着,两对角撞在一起,杀得天翻地覆。这一回合克拉格占了上风,它立刻趁势再度向敌人攻击。它用左边的角狠狠勾住敌人右下方的角,然后猛力扭动着脖子。这时候,冷不防的有什么东西往克拉格的肚子猛刺了一下。 克拉格翻了一个筋斗,差一点就从山崖上滚下去。幸亏它的角紧紧勾在敌人的角上,才能有惊无险地幸免于难。 无论哪一种公羊,它们躯体后半部的重量都比前半部来得轻,因此只要它们的后半部受到攻击,一定会吃亏的。克拉格“啪嗒、啪嗒”奋力地挣扎着,使得偷袭它的新敌人无法止步,竟然从断崖上掉落下去。 刹那间,从深远的山崖下,传来“咚——”的一声,山崖上的每只羊,心里都很明白这一声响意味着什么。险恶狡诈的粗角想要偷袭克拉格,企图把它推下山崖,结果自己反而摔死了。 在大角羊的社会里有一项不成文的传统——公羊们争斗打架时,应该一对一,绝对不能有不光明的举动。可是粗角由于在一对一的争斗中,没有办法战胜克拉格,就心怀不轨,想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来暗算克拉格。没想到害人不成,反倒害了自己。 克拉格转过身来,非常气愤地向刚才那敌人扑过去,于是两只公羊又扭在一起,猛烈地打斗起来。不一会儿,那只公羊就被克拉格打倒,落荒而逃。 光荣获胜的克拉格,又得意洋洋地口到母羊们的身边。 打猎高手史谷堤老头,在一八八七年间就离开库特尼地区。因为那里的猎物都快被打完了,连高原上的大角羊也越来越少。 除了上述这些理由之外,还有另一个因素促使史谷堤离开,那就是:传说在南方的哥罗拉特山区,发现了新的金矿。史谷堤禁不住这诱惑,也到南方去了。因此,他从前住的小屋就再也没人居住。在这五年当中,克拉格依旧担任羊群的领导者,过着逍遥快乐的生活。因为有这么一位神勇的领导者,又少了像史谷堤那样可怕的敌人,这期间,大角羊群迅速恢复了当年的盛况。 克拉格的母亲具有各种不同的才能。克拉格不但继承了母亲高超的能力,而且还把它加以发扬光大。它频频教导它的子子孙孙,绝对不要靠近低洼的地方和森林的矮树丛,因为这些地方都是可以让敌人隐身并伺机突袭,夺走你生命的危险地带。只有在明朗的高地,或是风吹得很强劲的山峰上,才能保证真正的安全,因为在这种地方不管任何风吹草动,你都能很快地辨认清楚,即使危险临头,也能轻易逃过。 克拉格在高地上已经发现很多有盐分的地方,这么一来,羊群如果想要舔盐,就用不着像以前一样,冒着生命危险跑到山底下去。它又告诉其他羊,千万不要在山脊的顶上行走。为了能够俯瞰整个山区,为了能够逃避敌人的耳目,最好走在山脊的两侧。 “躲避”,是克拉格自己想出来的一套御敌方法。比如:猎人已经来到靠近羊群的地方时羊群才惊觉到,以前遇到这种情形,落矶大角羊的本能是朝向安全的地方跑去。这种方法如果是用在射箭时期,或者是单发猎枪的年代,大致上还行得通。可是现在猎人所用的武器已经进步到连发枪,只要他们一开枪,子弹就会连续不断射出去,因此这种逃跑的老方法也就行不通了。 克拉格自己研究出来,传授给羊群的这套御敌新法是这样的:如果受到猎人意外的攻去,就当场蹲下或伏下,并且要安安静静的,千万不能动。这个办法十之八九能够欺瞒猎人的耳目,事实上,克拉格已经不只一次运用这种方法脱离了险境呢! 不管是过去或现在,在任何种族中,如果出现一个伟大的角色,对该种族都有很大的帮助。由于克拉格领导有方,落矶大角羊的地位无形中提高了许多。在甘达峰的附近,大角羊的数目越来越多,势力也越来越大。最主要的,它们比以前的大角羊更加强健。更加聪明。 这五年当中,克拉格的外貌虽然有些改变,但它的身体还是跟以前一样的壮硕硬朗;它的肌肉结实,腿力强健,不管是在体型还是力气方面,都不逊往日;它的头部大致保持原来的面貌,鼻端有一块心形的白色斑纹,宝石般的眼睛仍然像以前一样晶莹清澈。 不过它的角的改变可就大了。那对角以前的形态已经非常罕见,现在变得更完美,也更显珍贵。那双有力的大弯角,深深地刻画着生活的痕迹——欢悦和战斗的年轮。只要仔细看,就可以发现其中有一道年轮宽度较小,略带黑色,上面还有许多不雅的皱纹,那是害了传染病的缘故。那一年,死了好多小羊和母羊,连身体强壮的公羊也死了不少。 克拉格也受到病魔的侵袭,不过由于它有强健的身体和充沛的活力,才能免于一死。病后一段时间内,它的身体非常衰弱,可是过了不久就完全康复了。它角上的年轮,很清楚地烙下这一段生活的印迹。 那是一八八九年发生的事。那年的年轮宽度只有两厘米半。如果碰到一个能够解读年轮的人,只要看一眼,就会明白事情的真相。换句话说,那是灾难年代的纪录。 史谷堤老头又回来了。他跟所有的山地人一样,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流浪汉,在外飘泊几年之后,又独自一人回到小屋来。小屋的屋顶因为缺乏照料,已经坍塌了,史谷堤并没有立刻动手修理,他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处走动,察看这个阔别已久的高原,又多了些什么猎物。 他带着枪到以前常常去的高地察看,竟然发现了两大群大角羊,于是打定主意,要永远住在这个地方。他费了两天的工夫,把破旧的小屋重新整理一番。就这样,大角羊的灾难又要临头了。 史谷堤虽然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精力还相当好,惟一遗憾的,是他那双眼睛已经老花,不管用了。在他年轻的时候,对那些辅助眼力的器材是不屑一顾的,然而现在他必须借着双筒望远镜来观察了。在回来后的几个星期中,他曾经透过望远镜看过克拉格好几次,第一次发现它的时候,他不由得高声大叫:“哇,好家伙,漂亮极了!尤其是那对羊角。” 然后,他又像预言似的附加一句:“那羊角非我莫属,哈哈哈!” 他一心一意想捕捉克拉格,更希望能获得它完美的角,于是就动身出猎。 现在的落矶大角羊真是聪明,跟以前的大角羊有天壤之别。说实在话,以前的大角羊真是太笨啦。经过一个月、两个月的逡巡之后,史谷堤连一次也没有发现克拉格的踪影。而克拉格却不只一次在这附近看见史谷堤,只是史谷堤没有发觉罢了。 还有过好几次这样的情形:史谷堤用望远镜看到克拉格站在遥远的台地上,当他费了好几个钟头来到台地,跑近一看,却已经找不到它的踪影了。像这种情形,有时候是克拉格真的逃离了那个地方,有时候却是躲藏在附近,默默地注视着史谷堤。 不多久,史谷堤的小屋来了一个客人——一位名叫“利”的牛仔。他生性好动,喜欢打猎,而且又很喜欢狗、马之类的动物。在山区跋涉打猎,马几乎没有用武之地,不过他那三只训练有素的漂亮俄国猎狗,倒可以派上用场。于是,利向史谷堤提议: “利用我的猎狗追捕大角羊,你觉得如何?” 史谷堤不觉哈哈笑出声来,答道:“嘿!你从平地来的,大概不懂得大角羊的习性,才会想用猎狗追捕。也许你应该先探探看,克拉格那只老羊会在哪个地方出现呢!” 卡克河是一条发源于高原的河流,位于甘达峰的南边。它的发源地是一处名叫“史金克拉”的峡谷,这个峡谷是由巨大的花岗石下切造成的,深度至少在一百六七十米左右。 甘达峰背面往南的地方,是由一个起伏不平的台地形成的倾斜山峰,它跟峡谷的一小部分相连,它的尽头处很长,而且还像海角似的突出来。峡谷的水流因为被矗立着的山崖所阻挡,像怒涛般奔流而去。 这个高原是落矶大角羊最好的住所。史谷堤和利带了三只猎狗,爬到这高原来,竟意外地发现了克拉格的踪影。两人偷偷地沿着低洼地跑过去,但结果还是跟以前一样,没有办法捕捉到它。 克拉格已经不见了。如果不是地面上留下一个好大的脚印,他们还以为是自己捕捉心切,产生了克拉格的幻影呢!不过,也仅仅这么一个脚印而已,除此之外,附近遍地都是硬邦邦的岩石,什么足迹也找不到。 史谷堤经常遇到这样的情形,每次都能被克拉格很巧妙地欺瞒过去。但是这次情况不一样,因为他带了三只训练有素的猎狗。这些猎狗跑到附近的低洼地带或比较低的白烨树丛里,闻了又闻,突然发出尖锐的吠叫声。就在这时候,一只很大很大的灰色动物跳了出来。哇!那是一只大角公羊,多么漂亮的甘达峰大角羊王克拉格! 克拉格跃过低矮的树丛,又越过起伏不平的岩地,一会儿像在飞舞,一会儿又轻盈得像浮在空中似的飘荡而去。它的神态是那么自如,一点儿也没有露出恐慌不安的样子。它头上顶着大而弯曲的角,就好像贵夫人戴着耳环一样,更显得与众不同。总之,这时的克拉格美得无懈可击。而那些跟着克拉格的羊群,也从各处的草丛、树丛里跳了出来,纷纷跟在它的后头逃逸而去。 利和史谷堤马上端起枪,正要瞄准时,那三只大猎狗已经飞也似的追在羊群后面。没想到这三只猎狗竟阻挡了枪道,使他们连发射一发子弹的机会也没有。 羊群很快逃离,领在前头的克拉格拼命地跑,其他的羊就像一条长龙,跟在它的后面。它们轻快地跳跃,越过高地,突然一转弯,往旁的地方溜走了。 如果是在平坦的草原上,猎狗们说不定可以追到跑在最后的羊,不,也许连那只跑得最快、最好的猎物都可以轻易地追上。可是在这起伏不平的岩地上,它们还是斗不过土生土长的大角羊。 史谷堤和利因为被猎狗们挡住枪道,无法开枪,只有分道追赶羊群,因为这么做比较容易追寻猎物的踪迹。克拉格从山峰中拐出来之后,便往台地的南方直奔而去。 现在它们的追逐游戏,是直线地往南方快速前进。猎狗们逐渐逼近,眼看就要抓到那只殿后的羊了。这个时候,本来跑在最前面的克拉格,忽然放缓脚步落到最后来保护羊群。不过,每到一处起伏不平的地方,羊群总比猎狗们跑得快,于是,距离很快又被拉开来。 两公里、三公里、五公里……它们的追逐游戏沿着布满岩石的山脊继续进行。而那个山脊的尽头,就是史金克拉峡谷,它正张着大嘴,静静地等待它们到来。一分钟之后,羊群终于被赶到岩山的尽头。 它们害怕地缩成一团,不管往哪个方向看去,都是教人眼花缘乱的一百六七十米深的悬崖绝壁。经过两三秒钟之后,克拉格赶上来了,它晓得它们已经被猎狗追到山穷水尽的地步。突然间,它一转身,摆出一个架势,准备要向猎狗挑战。野生的动物即使被逼上绝路,也绝不会乖乖地向敌人低头。 现在,因为克拉格与猎狗的距离拉远了,两个猎人就开始开枪射击。“咻——”的一声,两颗子弹同时掠过克拉格的身旁。克拉格一点也不害怕跟狗争斗,它自信一定可以把它们一一摆平,可是面对着枪,它也无计可施了。 现在只剩下一条生路,那就是沿着卡克河的花岗山崖逃走。这么做虽然危险,但或许比应付那些凶恶的敌人要容易些。 猎狗已经追到距羊群不到两百米的地方。它们是勇猛的动物,尤其为了向主人表示尽忠,更不顾危险,使劲向前冲。跟在它们后头的是两个无情的猎人,他们微笑着,好像必胜无疑,等待着丰盛的收获。而克拉格,这只羊群的领导者心想:如果再呆下去,准会被打死,假如逃到峡谷去,或许还有获救的希望……到了这个地步,它已经没有考虑的余地了。慑 于是,克拉格决定做个榜样给伙伴们看。它转身走向山崖的边缘,纵身一跳。可是,它并非胡乱地往峡谷底下跳,因为下面十米处,从绝壁上突出一个比克拉格的鼻子大一点的小岩石。这是它眼睛看得到的惟一突起的地方,其他都是光滑矗立的壁面,甚至有些还回了进去。 克拉格很轻快地跳到那惟一突出的部分,歇了一会儿,然后机警地扫视四周。它发现对面的山崖上,有另一个突出的岩石。它的动作实在太快了,尽管它紧张得脉搏猛跳,身体仍然像飞絮一样飘越而过,跳到第二个岩块上。像这样子,陆续又发现第三、第四……个岩块,克拉格毫不停留地一路跳下去。 有时候,它用那双橡皮似的脚蹄,像用手攀抓般的跳落在起伏很大的岩石上,等立稳脚步,然后又跳到下一个岩角上。 就这样,它沿着岩角一直跳下去,终于跳过最后七米的深沟,到达谷底安全的岩块上。 其他的羊都为克拉格的示范所鼓舞,也很敏捷地跟在它的后头,一一跳下去——一如山崩般的跳下去,乍看之下,活像绵延飞溅的瀑布。在这个危急的时刻,假如克拉格一不小心踩错一步,也许大家都要掉落深谷而身亡,可是羊群一点也没有出差错,它们很有秩序地。接二连三地往下跳,那场面真是壮观啊! 它们跟克拉格一样,有时跳跃,有时飞腾;有时候三米,有时候七米,相继不断地快速下降。从最初的一跳到最后的一跳,从岩角跳到岩块,再从岩块跳到岩角,它们很巧妙地操纵肌肉跟蹄子,稳当地保持身体的平衡,掠空而下,丝毫没有失误。 当最后一只羊跳到第二个小丁点般的岩角上时,追在后面的三只猎狗也喘着气,拼命跳到空中去,想夺回最后一只猎物,不料却掉落山崖,一命呜呼。 猎狗们实在太急躁了,一旦追赶猎物,更是奋勇到忘我的地步。可是它们忽略了在这绵延的山峦间,落矶大角羊比它们更机敏、更优秀,如今它们尽管明白了这番道理,却已经太迟了。 在深远的山崖下,克拉格好不容易在靠近水流的地方,停住脚步。它听见遥远的山崖上,回荡着猎人们大叫的声音,以及间断的口哨声。而眼前的卡克河,像喷泉似的滚流着,还看见三只摔得扁扁的白、黄斑纹的狗,正被水流冲往遥远的海洋。 当利和史谷堤两人赶到山崖边缘时,羊和猎狗的身影已经消逝无踪。史谷堤暴跳如雷,不禁开口大骂;利心痛几只丧生的爱犬,更是焦急得快要哭出声来,终于忍不住大声喊叫道:“布兰,罗罗,爱达——你们在哪里啊?” 可是回答他的,却只有掠过史金克拉峡谷咻咻不绝的风声。 利是一个年轻善良的牛仔。事发之后,他在小屋周围心情沉重地徘徊了一两天。那三只猎狗原是他朝夕相处的密友,如今突然丧生,难怪他非常的伤心,再也不愿上山了。 经过两三天之后,呼吸到严冬寒冷的空气,他的精神才稍微振作起来。 史谷堤约他一起出去打猎,他也答应了,于是两人又来到高原上。史谷堤时时刻刻不忘用双筒望远镜探视山丘上的情形,忽然间他发出尖锐的叫声: “嘿,你看!那不是克拉格老羊吗?我还以为它掉落到史金克拉峡谷里摔死了呢!” 利也用双筒望远镜眺望一番。那对漂亮的羊角无疑是克拉格最好的标记。利苍白的面孔突然间泛起血色,他认为现在正是为爱犬们复仇的好机会。 不论以哪一种动物的聪明才智,都很难摆脱、应付、抵抗人类的追逐与埋伏。更何况史谷堤不但非常熟悉这一带的地形,也很了解克拉格的生活状态。 比如说:大角羊群绝不会往下风的方向跑,也不会贸然离开有岩石的地方,所以当它们一发现有敌人追踪的时候,大概会走过甘达峰旁边,而且必定是往东、或者往西前进。如果敌人在西边,它们就会向东边逃走。 因此,史谷堤就对利说:“当我到西边的时候,你就在东边等着。我给你两个钟头的时间。两个钟头之后,你一定要赶到那儿埋伏好。我相信那家伙在越过山脊的时候,一定会路经那个岩块。” 利马上动身,往预定埋伏的地方走去。 史谷堤耐心地在原地等了两个小时之后,也开始攀登上高耸的山脊。他背向着天空,故意露出自己的行踪,而且还三番两次上下挥动双手。克拉格并没有出现,然而,这时的它一定是躲在某个地方,静静地窥伺着史谷堤。 史谷堤走着走着,便抄近路绕到南边去,然后又越过山脊,往刚才克拉格所在的地方走去。 利在他的岗位上一直等待着。不多久,巨大的克拉格终于露出踪影了——从两公里远的山脊上,轻快地跳跃而下。它的后面跟随着三只母羊,它们很快就消失在被松林遮掩的低洼地带。等到再次出现在下面的山脊上时,它们突然显得非常畏惧,并且贴着耳朵匆忙逃走。 原来,它们听见从低洼地带传来的,并不是利所想像的史谷堤的枪声或叫声,而是许多狼发出的猎捕的唱和声。 如果是在岩石地,大角羊一定可以很轻易地逃走,但若是在森林里,或像展现在眼前的这种平地上,就不容易逃走,因为这些地方有利于狼的奔跑、追逐。 差不多经过了一分钟之后,一群狼蜂拥上来。那是五只全身毛茸茸的野兽,它们在平坦的地面上旋风似的奔驰。羊群也拼命地逃跑,不久,便因速度的快慢不同,而形成一行。 跑在最前面的是巨大的克拉格,距离它十米的后方有三只母羊。距离最后面的母羊四十米处,便是那五只可怕的狼。它们以各自相差一步的距离排成一行,快速地追赶着。 台地的地形越是往东,越显得狭小,不过只要越过它的尽头,就会柳暗花明地来到一处岩石带。这一群大角羊因为常常遭遇到危险,已经知道了岩石地区最安全。于是克拉格就带领着羊群往那里跑去。 可是到达烨树林时,跑在最后的那只母羊开始跟不上了。不幸,它又被歪歪扭扭的树根绊倒。眼看与狼的距离只剩下两三米了,它一时心急,不觉发出尖锐的叫声。 这时的克拉格已经来到狭小的岩块上,当它听到母羊痛苦的呼唤声,立刻退到岩块的一边,让三只母羊躲到它身后的安全地带,准备迎接狼群的攻击。 狼群发出胜利的嗥声,扑了过来。从前,它们曾经咬死过好多大角羊,因此现在它们也以为立刻就可以尝到美味的羊肉了。于是它们不稍喘息就逼近克拉格。由于此处的岩棚过于狭小,它们一次只能一只进攻。 第一只进攻的狼向克拉格猛扑过去。但是,狼的利牙只咬到坚硬的羊角,而羊角的背后则传来了一股勇猛无比的力气。狼被撞得朝天跌倒,身体碰撞到后面的伙伴,出其不意地,两只狼同时滚落山崖,摔死在谷底的岩石上。 剩下的狼又开始进攻了。这一次克拉格没有用角阻挡,它只把巨大的头猛一摇动,就足以应付那只狼。它的角尖跟小时候一样往前突出,也一样锐利,它毫不含糊地触杀了那只猛扑过来的野狼;下一只突击的野狼也遭到了同样的命运。克拉格往后退了几步,缓和一下紧张的情绪。 除非野狼饿疯了,不然的话,目睹这种情形是不敢再来挑衅的。不幸,最后那只野狼仍然奋不顾身地猛扑过来。克拉格为突然兴起的搏斗欲念所驱使,竟也使出浑身的力气,向那头杀气腾腾的野兽撞了过去。这一击非同小可,狼王也被撞死在岩石上。 克拉格把狼的尸体像处理破布似的,用坚硬的羊角勾起,丢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它站在高高的山崖边,目送那具尸体翻了一个大筋斗,再滚落到地面。 克拉格摇一摇巍峨的头部,像胜利将军一般,喷出很长很长的鼻息。它回头看一看还有没有敌人,然后转过身,跟随在因为自己顺利完成伟大任务而展颜欢笑的母羊后头,很轻快地消失了。 年轻的利躲在一个隐秘的地方,目不转睛地欣赏这一场剧烈的战斗。克拉格穿过距离他五十米的地方,这正是最佳的射击时机。可是,利刚刚才目睹那一场令人心惊肉跳的搏斗,所以狠不下心来夺取这只动物的生命,只是以异样的眼光注视着它,并且喃喃自语道: “真是一只伟大的公羊!你虽然害死了我心爱的狗,但我已经不在意了。你创造了一项多么伟大的奇迹呀!我发誓以后绝不再伤害你,你对我也可以放心了!” 克拉格做梦也想不到,在它的生命里曾经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情。另一方面,史谷堤老头也不知道利的心理已经起了这种微妙的变化。 传说古时候希腊有一个愚笨的人,成天梦想着引起世人对他的注目。有一天,他竟然毁坏了世界上最美丽、最壮观的建筑物之一“巴特农神殿”,从此,他果真实现了梦想,扬名世界。那些将猎物的头做成装饰品,来夸耀自己的伟大、卖弄自己的本领的猎人,他的想法也跟那位希腊的呆子差不多吧!猎人们总以为他们所捕获的猎物越大越好,越大越能显示他们的功绩,却不知这种行为无意间断送了多少世间奇宝。 不知又经过了几年,许许多多的猎人都目睹过克拉格的风采,他们尤其钦慕它头上那对美丽的角。于是,克拉格的名气渐渐地传扬到大都会去了。那些专门做珍贵物品买卖的商人,为了要获得克拉格的脑袋,竟不惜出一笔巨额的奖金,刺激猎人们去捕捉它。 于是,许多猎人纷纷上山,想碰碰运气。他们都期望自己能够顺利猎捕到克拉格,但结果总是落得两手空空,失望而归。 这时候的史谷堤老头,依旧过着穷困的日子,所以当他一听到克拉格的头值一笔巨额奖金时,立刻兴冲冲地约了几个伙伴,准备加入这项竞争活动。 一次,他们发现克拉格跟母羊在一起,就一连三天,紧紧追踪着,最后却还是把它给追丢了。伙伴们抱怨说:“这算什么鬼差事嘛!如果想赚大钱,不怕没有比猎羊更好的机会,我们不干了!”他们拂袖而去,不再参与史谷堤的任何猎捕计划。 可是史谷堤却有一股顽固的耐力,他虽然也跟着伙伴们回到小屋里,但却是为长期打猎的工作做准备。枪、毛毡、烟斗、火柴、烟丝、锅、一包包的肉干,以及一两公斤的巧克力,就是他的全部财产,也是他的全部行装。 第二天,史谷堤带着行囊,只身返回高原。他一到达原先发现克拉格脚印的地方,就加紧脚步跟踪着。克拉格的脚印零零星星地留在各处,虽然掺杂着许多其他羊的脚印,有些模糊不清,但它的脚印总是显得特别大,所以很容易辨认。 史谷堤不时用双筒望远镜眺望远方,但并没有发现大角羊群的行踪。到了夜晚,他就在羊群的脚印上露营过夜。第二天清晨,他又继续跟踪脚印。追了好几个钟头之后,脚印的情形突然改观了。克拉格似乎曾经停住脚步,好像已经发觉羊群正受到敌人的追踪。从此以后,羊群的脚印成一直行,朝向遥远的牧草地而去。 史谷堤依然从早到晚,纠缠不休地跟随着克拉格的脚印。当夜晚来临的时候,他就在低洼地上,缩着身子,勉强睡觉。第二天早上,照样跟踪羊群,只有一两次,他看到羊群的行踪,正排成一行,继续向南而去。当夜幕低垂时,它们已经被追赶至卡克河南边的尽头。 来到这里的羊群,不知道该往何处去。最后,克拉格决定带领它们,沿着东边坡度缓和的台地,悄悄地往后退走。正当这个时候,“哒——”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碰到克拉格的角,并且扯掉了它肩膀上的毛。 大角羊的角一旦被子弹碰到,就足以使它头晕眼花,失去抵抗力。克拉格现在也被子弹打中,顿时眼花缭乱,晕眩不已,不过它还是极力忍住,同时发出一个信号;这个信号如果用人的语言来表达,大概是说:“你们赶快各自逃命吧!”于是羊群四散了,开始你东我西地奔跑起来,形迹几乎完全暴露。 可是史谷堤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克拉格,对于其他的羊,他一点兴趣也没有,甚至连看一眼都不愿意。刹那间,克拉格跑下山冈,朝东奔跑。史谷堤一发现它的脚印,便一边大骂,一边气喘吁吁的追上去。 一连几天,它都朝东北奔跑,史谷堤紧跟在它的后头。到了第五天,他们已经越过泰利湖畔。史谷堤对这一带的地理形势了如指掌,克拉格虽然快速地向东前进,可是不久之后,恐怕也得往后退下,因为那地方的山谷像一个袋子似的,只有一个出口。 史谷堤暂时停止追踪克拉格的脚印,往北边换了一条路线,朝着那个惟一而且狭小的出口处出发。他预料克拉格一定会从那地方出来,所以就在那儿埋伏着,静静地等它。 偏巧这个时候刮起西风,那是从落矶山脉吹下来的湿润的风,每当西风一刮起,就会给山地带来飘荡飞舞的雪花。 不到三十分钟的光景,雪开始下得很大,大得连眼皮都张不开来,即使勉强睁眼,也无法看清二十米外的景物。 这样的大风雪持续了二三十分钟,两个小时后,天又完全放晴了。 史谷堤已经整整等了一个钟头,仍然没有发现动静。他步出藏身的地方,到处寻查,发现那道成一直线的酒窝形脚印,大都被刚刚下过的雪遮盖了,只有在岩棚下,留下一道很清楚的脚印。克拉格之所以将计就计,很巧妙地瞒过史谷堤的眼睛,平安无事地穿过山谷的出口,完全得助于这场大风雪。 哦!西风啊西风,像妈妈那样慈祥的西风啊!你总是那么仁慈地召来春天的骤雨和冬天的雪花,给这一片广阔绵延的高原带来肥沃的牧草,培育那吃牧草长大的动物。 你岂只是空气的流动?或者像古代的希腊人和印度人所说的,你是更优秀、更伟大的。有思想、有生命的东西?或者你根本就是那个创造万物,并且保护万物的主宰者的化身? 为什么你今天又吹下来呢?为什么你能够用大雪片,把像饿狼似的人的眼睛蒙住?难道你真的是那个创造神奇的伟大主宰者,万物在你的权势之下,可以死,也可以生吗? 很久以前,当克拉格刚出生那一天,你安排了让它和史谷堤见面,而现在又让他们再度重逢,是不是你另有什么目的呢? 史谷堤判断克拉格一定是往金特拉湖周围的山地逃走,因此就不再追踪它的脚印,而径自朝着北边的湖走去。 第二天,史谷堤来到湖畔一处广大的草原上,无意间发现离他不远的岩石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定神一看,那不正是克拉格吗?他很快地躲起来,并偷偷地接近,打算挡住克拉格的去路。可是,当他再向目标眺望的时候,克拉格已经站在离他五百米的山脊上。他们彼此都发现了对方的行踪。 大约有一分钟的光景,史谷堤默默无言地注视着克拉格,一会儿,他低声自语道:“喂,克拉格,你是否已经看到我手上的枪标有死神的记号?我就是在你后面紧追不舍的死神呀!你想把我甩掉吗?别做梦了!无论如何我是要定你的角了。喂!就让我们来赌赌谁的运气好吧!” 于是,他举枪瞄准,射击。可是距离实在太远了,克拉格一看枪口冒烟,立即往旁边躲开。子弹打中它刚刚站立的地方,附近的雪花随即四处飞溅。 克拉格一转身,向东边奔跑。史谷堤一下子被它甩得远远的,但他仍然毫不松懈地跟着它的脚印,紧追上去。这不只是因为他有好的体力,更重要的是他具有坚忍不拔的精神。 双方的追逐持续了一整天。夜晚时分,他们都睡觉休息,到了白天,才又开始另一次追逐。有时候,史谷堤也会发现猎物的踪迹,可是距离太远了。枪的射击范围顶多只有五百米,一超出这个距离,就不准确了。克拉格大概知道这件事实,因此,只要在射程距离之外,它是不怕史谷堤靠近的。 这是后来大家才明白的事情。克拉格似乎有意让史谷堤老头在一定的距离内跟踪它,因为这么做,它就能把史谷堤的动向看得一清二楚。 那么,克拉格为什么不干脆跑到更远的地方去呢?凭它那么快的脚力,以及强健的体能,想要摆脱史谷堤的追踪,真是易如反掌。话虽如此,可是它总不能不找寻牧草充饥啊! 史谷堤身上还留有可吃几天的肉干和巧克力,即使全部吃光了,他也可以靠打野兔、雷鸟,烹煮来充饥。而克拉格却要花费好几个钟头,从雪地下找出一点点牧草来填肚子。由于长时期地被人追逐,它已经消耗掉过多的体力,身体也逐渐衰弱了,可是它的眼睛依旧炯炯有神,四只纤细的脚照样强健有力,只有它的肚子由于饥饿而凹了进去。现在它更因为饥饿难忍,而显得痛苦万分。 史谷堤的追踪已经进入第六个星期了,克拉格能够休息喘息的机会,只有当西风吹来一阵阵暴风雪,把整个大地罩上一层白幕的时候。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史谷堤和克拉格每天都有见面的机会。到了清晨,每当史谷堤从寒冷的洞穴里,像狼一样爬出来时,就会向克拉格嚷道: “喂,克拉格,我们动身吧!” 只见克拉格在远远的山脊上,向他挑战似地跺跺脚,然后鼻子朝向迎风面,出发了。有时候它跑得很快,也有时候走得很慢,但一定跟史谷堤保持五百米或五百米以上的距离。 当史谷堤坐下来休息,克拉格就趁机找找牧草来充饥。如果史谷堤躲藏起来,克拉格也一定慌慌张张地逃开,跑到能够看见他的地方去。要是看到史谷堤不动的时候,克拉格又会学着他的样子,静默地注视他。 像这样,他们一天又一天,反反复复过着同样的生活,终于度过了漫长的十个星期。这期间,并没有发生任何意外事故,奇妙的是,他们之间竟然产生了不可思议的感情。克拉格虽然受到史谷堤像猎狗一样的追踪,可是它已经完全习惯了,只把它当成危险、但却无法避免的事情看待。 有一天,当史谷堤睡醒,正朝着北方察看克拉格的行踪时,突然听到从遥远的后方,传来一声很长的鼻息,转头一看,发现克拉格已经焦急地等着他。由于风向转变了,克拉格也跟着改换了路线。 又有一天早上,他们虽然已经出发了,可是史谷堤辛辛苦苦地花了两个钟头,才渡过克拉格一跃而过的水流,好不容易上了对岸,又听见鼻息声,回头一看,又是克拉格。原来克拉格不明白史谷堤为什么走得那么慢,特地又折回来看他。 哦,克拉格,甘达峰的大角公羊呵!你为什么要跟这无情的敌人发生感情呢?你为什么要跟死神开玩笑?西风妈妈已经传送给你那么多告诫的话,难道那些话你一点都听不进去吗?前进!你要前进,你要赶快用力奔跑。这么一来,西风妈妈又会援救你的。可是绝不能跟敌人好呀!还有一点要切记在心头的是:雪,可以帮助你,但也能够伤害你。 整个冬季,克拉格跟史谷堤走遍了这附近大大小小的山岳,不停息地做着追逐活动。他们之间的距离,经常保持七八百米,而且双方看起来,仿佛已经接近死亡边缘。他们的眼睛一天天地凹陷进去,身体也越来越瘦弱。 史谷堤自从开始疯狂追逐以来,头发变得更加花白,克拉格也是一样:头、肩部的毛逐渐变成灰色,但是它那一双宝石似的眼睛和弯弯的雄伟双角,还是跟往常一样,漂亮极了! 终于,在三个月之后,他们回到了甘达峰——克拉格出生的地方。有一天早晨,他们都坐下来休息,克拉格坐在一个山脊上,史谷堤则在离它六百米的附近山脊上。在这漫长的十二个星期当中,可以说是克拉格带领史谷堤踏遍雪地,越过了十个连绵不断的山脉,做了一段八百多公里的艰险旅行。 史谷堤坐在地上,点燃烟斗里的烟丝,开始拍起烟来,克拉格也赶紧找牧草吃。只要史谷堤坐在这里守着它,克拉格是绝不会离开那个山脊的。史谷堤非常了解这件事,因为像这种情形他已经有一百次以上的经验了。 史谷堤很悠闲地抽着烟,突然想到一个狡猾的计谋。抽完烟,把烟斗收好以后,史谷堤就从后面的一棵桦树上,砍下几根树枝,又捡了好几块石头。克拉格从很远的地方注视着他。 史谷堤走到山脊的边缘,利用树枝、小石头以及自己身上能够脱下的衣服,做了一个稻草人。然后他躲到稻草人的背后,悄悄的往后退走,越过山脊而去。他不断以匍匐、蹲伏交替着前进,大约经过一个钟头,终于攀登到克拉格背后的山脊上。 克拉格站在山脊上,像公牛那样堂皇,又像鹿般的潇洒,那对弯曲的双角很像靠近山峰的雷云。克拉格一直注视着稻草人,心想:为什么史谷堤到现在还不动身呢?他老是站在那儿做什么? 其实,史谷堤已经来到离克拉格三百米的地方。克拉格的后面有几块比较低矮的岩石,但它跟史谷堤之间,隔着一片辽阔的雪原。史谷堤依然在地面爬着,他抓了一把雪撒在背上,以掩盖自己的身体,然后继续向克拉格站的地方爬去。 克拉格还是注视着稻草人,并不时焦急不安地跺跺脚。有一次,它用锐利的眼睛环顾四周。又有一次,它仿佛也看到史谷堤在雪地上慢慢爬过来,可是竟被那巨大的岩角遮住了视线,所以它虽然有逃生的机会,却因此而丧失了。史谷堤又不停地往能够藏身的岩石边慢慢爬行,终于到达与克拉格相距仅有五十米的地方。史谷堤第一次靠得那么近,能有机会端详那对名闻远近的巨角和那宽厚的肩膀、挺立的脖子。他觉得这些都与往常一样,只是发现它浑身正流露出一种因为饥饿而形成的衰老表现。 这个伟大的生物,抽动着受到阳光照射的鼻子,喷出一团热腾腾的气息,那对燃烧似的琥珀色的眼睛,也闪耀出很严肃的光辉。这时,史谷堤慢慢地举起枪来。哦,西风妈妈,求求你赶快来!绝不要让史谷堤做出这种残酷的事情呀!难道说你已经完全失去力量了吗?每一个山峰,都积下了百万吨雪,正等待着你来吹散,只要你吹一下,轻轻地吹一下,就足以使它们纷纷落下,而克拉格也一定可以顺利获救。 生长在高地上的高贵生物呵!难道为了满足人类贪婪的欲望,你就要白白的丧生吗?难道只有那么一次为稻草人所瞒骗,就要落得这种下场吗? 天气非常的暖和。以前,当落矶大角羊一有了危险,山鹊总会事先给它们一个通报。可是这时候,连一只飞鸟的影子都没有,而克拉格仍像中了邪一般,动也不动地注视着山谷对面那个假想敌。 史谷堤举起百发百中的枪,又用那双从来没有看走眼的眼睛瞄准。他那一双手曾经连杀二十条人命也未曾发抖一下,现在竟然畏惧似的发起抖来。 一会儿,史谷堤的手恢复正常,他的神色由于镇静而显得严肃起来。枪声响了,“砰——”的一声,比从前更响亮。史谷堤把头缩回来,听见远处的小石头也“哗啦啦”的滚动着。 然后又听见很长的“呼——”一声,史谷堤依旧没有伸头探望,身体也不动一下。差不多过了两分钟,一切都安静下来时,他才慢慢抬起头来,看看克拉格究竟是逃走了呢?还是已经…… 前面山脊的雪地上,躺着一个巨大的。灰褐色的东西,那东西头上的角像蛇似的盘成一圈,动也不动。 哇,真是漂亮极了!多美丽的角呵!它刻画出克拉格光辉灿烂的生命事迹,只要细细地研究,克拉格十五年来的生命历程就可以一目了然。角的前端已经国摩擦而耗损了许多。从前,当它还是一只小羊的时候,就因为有这个角尖,才得以连战皆捷。 当羊角发育粗壮的时候,每一个年轮的宽度都变得很长很长,只有它生病那年——第五年的年轮上有一道裂痕,那道裂痕是克拉格第一次为了恋爱,跟人家发生争斗留下来的。 羊角的尖端已经变得圆圆钝钝的,虽然看不见痕迹,却想像得出,那上面曾经烙印着多少只想夺取克拉格性命的野狼的血迹。再仔细看看那些年轮,就可看出那是一个多么完整、多么辉煌的生命历程,也正因为它太辉煌、太有价值,才成为众所瞩目的目标,所以那么快就被夺取了生命。 史谷堤慢慢走过去,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克拉格的尸体。他所看的并不是那对羊角,而是那双静静睁开着的黄色眼睛;那双眼睛在它死了之后,并没有变混浊。像石头人一样站着的史谷堤,已经陷入一种忘我的状态中。 在过去几个月,他跋涉万里、不辞艰辛地追逐克拉格。现在,他真的打死克拉格了,却好像从高高的山坡上,不慎滚到悬崖底下去一般。 史谷堤背向着羊角,在距离差不多两米的地方坐下,把烟斗衔在嘴里,但因为他的嘴实在干得很厉害,只得又把烟斗吐了出来。他一言不发地坐了半天,才喃喃自语道:“如果可能的话,我真希望它又活过来。” 于是他又走过去端详那对羊角。突然间,他的脑海里又产生了一个残酷的念头:要取得这个美丽的头。 听说豹在咬死鹿以后,一定要把鹿的尸体玩弄一番,才肯罢休。史谷堤刚刚兴起的念头,跟这情形差不多。他剥下克拉格的头皮,又砍断它的头。这类工作对他来说,可算是驾轻就熟,所以很快就做完了,并且又切下好多羊肉,以便充饥。 然后,他把克拉格的头扛在肩膀上。因为它实在太重了,压得史谷堤的背脊像弓一样的弯曲——如果是三个月以前,像这样重的东西,史谷堤是毫不在意的。可是现在,他已经显得年老而又疲惫不堪,头发也白了很多,身体更是瘦弱得举步艰难。他缓慢地走下高原,回到阔别十二个星期的小屋里。 想要购买克拉格头的人相当多,但史谷堤却不肯卖。 “想用钱来买这东西,别做梦!” 每一次,当有人向他出价购买克拉格的头时,他总是一口回绝。 他走进街上一家标本行,委托老板为他将克拉格的头做成标本。那老板比平常更加卖力地从事这项工作。标本完成以后,史谷堤拿着它,走了一百多公里的山路,回到孤寂的小屋中,打开包裹,把克拉格的头挂在墙上光线最好的地方。这个标本实在做得太妙、太成功了!那弯弓形的角跟生前一模一样,一点也没有改变;漂亮的金色双眼也跟从前一样,像正在凝视人一样的闪着亮光。史谷堤看了,眼前又浮现出那天在山脊上,准备开枪射杀克拉格那一瞬间的情形。于是他连忙拿起一块布,罩在克拉格的头上。 从和史谷堤非常熟的人谈话中得知:史谷堤用一块布把克拉格的头罩住,很少主动去揭开它,关于克拉格的一切,他更是只字不提。有一次,有个人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是呵,我只有一次看过他揭开那块布,当时他的脸上流露出一副怪异的表情。” 关于克拉格的头,史谷堤也只说过这样的话:“那是我的羊角,可是它还打算向我报复呢!” 过了四年后,他被尊称为“史佬”。从射杀克拉格到那时,他只出外打猎两次,因为自从那次疯狂的猎捕行动之后,他的健康情形已经大不如前了。 后来,他每天用锅淘沙金赚钱,以维持生活。听说不管什么时候,他总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冬天末的某一天,有一位老朋友到小屋去探望他。两人面对面坐了好几个钟头,交谈了几句。 老友问他:“打死克拉格的,真的是你吗?”史谷堤点点头。那位老友好像恳求他似的说:“让我看看它好吗?史谷堤。” “你要看尽管看好了。” 史谷堤这么说着,用手指了指罩着布块的羊头。 老朋友走过去揭开那块布,不觉赞叹不已,说了许多赞美的话。史谷堤只是默不作声地听着,然后转过头来,望一望那个标本。只见克拉格那一双明亮的眼睛受到炉火的反射,好像很气愤似的闪着红光。 “你看够了没有?如果看够了,赶快把它罩起来吧!” 老朋友很诧异地说:“哦,史谷堤,你既然对这件事感到不安,为什么不干脆卖掉它?那个纽约人要我向你传话,不管多少钱,他都愿意买。” “不要再说了,我说不卖就是不卖,我不愿意跟它分离。你想想看,当初我历尽千辛万苦,追踪了那么久才得到它,现在它也以同样的方法,不断地跟踪我,直到向我报了仇为止。四年来,它一直都在向我报复啊!首先,它在那段长长的追逐生涯中打垮了我,使我变成一个孱弱的老头;然后,又使我变成一个半疯子;现在,它好像是在吸取我有限的生命似的,不停地逼迫着我、跟踪着我。在这里的不只是它的头,不瞒你说,连那顽固的西风一吹来,我都会听到跟风不一样的另一种声音。有一天,当我面对着那颗头,伏在桌上时,突然听到它吐出最后气息的那一阵长声。西风带来了这样的呼声,我们已经正面交锋了,我们将要竞争到底。是呵,就在这间破旧的小屋里。” 那天晚上,西风夹带着白色的雪花,剧烈地吹刮着,在史谷堤的小屋周围,“咻——咻——”不断地吼着。 如果那是普通的风声,这位老朋友也不会在意的。可是有一两次,它发出很长很长的声音,从门的缝隙中吹了进来,让那门闩“卡哒啪啦”地不断作响,又让那块罩在克拉格头上的布很猛烈地飘荡着。 史谷堤露出害怕的神色,向老友瞒了一眼。用不着他说什么,老友的脸色已经变得非常苍白了。 第二天清晨,雪依旧不停地飘着,老友也告辞离去了。强劲的西风夹带着白茫茫的雪,从早到晚不停地吹刮着,而且越来越猛烈,覆盖在地面上的雪也越来越厚。 到了晚上,风势显得更加强劲,从这个山峰到那个山峰,像生物一样地飞跃过去——那不是空气在飘动,而是像希腊人、印度人所说的,那是创造并且爱护万物的有灵魂的东西。 它,像是强有力的天神般,疯狂地袭击而来,又好像是动怒的天使,吹奏着角笛;那角笛声好像胜利者的凯歌,歌词是这样的: 我是自然界的妈妈, 现在让你来尝尝, 风儿,雪儿,快快来! 妈妈今天发了威。 这首凯歌传遍了四方。各处的山峰仿佛接到一项光荣的召唤而开始行动了。风一吹拂,雪的形状也变了,有时化成一片湖,有时又把这片湖填满了。仿佛真的有一个天使,在暗中奔走指挥,它们堵塞了原来的河道,把水流送到干燥的地带,这是天使带来的恩惠。可是在甘达峰下,厚重的雪块好像负有报复的任务似的打着漩涡,山崩也似的发出轰隆轰隆的巨大响声。它们不断地往下奔跑,从山脊到岩棚,又从岩棚到长长的斜面,汹涌奔腾地滑落下去,冲倒了阻碍在前面的森林,又滚落到山崖险要的山坡上。 往下、往下,越来越快,越来越猛烈,像要冲倒一切东西似的,一泻千里地崩落下去。 史谷堤的小屋正好位于那条道路上,房屋连同家具都被打碎了,一瞬间,一切都被毁灭无余。史谷堤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克拉格的西风妈妈,终于来报仇了。 史谷堤小屋附近的平地上布满了从高原滚落下来的岩石。春天移动着缓慢的脚步来了,间断飘落的春雨多多少少冲洗了山崩之后的雪堆,被毁坏的小屋也渐渐露出来。在那中央,甘达峰的大角公羊克拉格的头,丝毫也没有受到损伤地躺在那儿,琥珀色的眼睛依旧在那伟大的羊角下,和以前一样发出灿烂的光芒。在那羊头底下,散落着一堆骨头、破烂的布以及灰色的头发。 史谷堤的事情已经被人遗忘了,可是克拉格的头到现在还很珍贵地被陈列在宫殿的墙上,成了国王最喜爱的宝物之一。到这宫里参观的人,都兴致勃勃地谈论着光荣的甘达峰大角公羊的故事!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shuku.ne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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