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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时，大家的娱乐是很有限的，全家人在星空下，一边摇着扇子，一边谈天说地，或者，庙前的老人乐队，也会定期吹吹打打练习一番，为乡村的夜晚，添加一些热闹的气氛。有些人耐不住寂寞，就骑着单车到镇上去看电影。这些活动，都是比较家族或个人的，至于全村可以同乐的节目，是跑江湖的杂耍，迎妈祖、城隍庙的歌仔戏和布袋戏了。 布袋戏，大多在每一座庙与庙之间流动，在每一村和每一村之间流动，而且，剧情是连续不断的。所以，观众也在庙与庙之间、村子与村子之间，随着剧情、随着布袋戏团流动。 通常，布袋戏一天都会演两场，第一场是在下午两三点钟左右开锣，大约在5点钟左右结束，好让大家回去吃晚饭，叫做“日场”。第二场在7点钟左右开锣，大约九十点钟结束，叫做“夜场”。 而每一场的表演以前，照例都会锣鼓喧天的“扮仙”一番，这和国剧的“跳加官”是差不多的。 如果在平时，日场的观众通常是一些老人家，“夜场”人会比较多，通常都会挤满小孩子。卖各种零食的小贩，也都点着小灯蜂拥而来。所以，夜场的戏通常会比日场精彩好看，台上刀光剑影、锣鼓炮声，满场飞舞；台下掌声四起，大呼过瘾。 布袋戏对小孩子来说，是最具有吸引力的了，小小的布偶，在灵活的操纵下，栩栩如生。布袋戏可以直接从造型上，分出好人和坏人来；五官端正、举止文雅的大多是好人；浓眉大眼、血盆大口、头上长了角、出口成“脏”、举止火爆的，大概都是坏人（妖道、教主，甚至魔王之流）。 布袋戏的道具和情节，就像科幻小说一样，千里传音，飞镖、剑光、掌风，再加上灯光、演技、口白、乐器和音响的帮助，飞身一纵，就是表示翻山渡河，充满趣味和象征意味，五光十色，引人入胜。 由于平常的娱乐实在不多，只要有一点点可看性的，就非常具有吸引力了。所以，平常早睡的孩子们，也都揉着眼睛、打着呵欠、仰着脸，继续看下去。比较不幸的，会被家长叫回去；有的要赖的，会被拉回去。最悲哀的是，家长使尽方法失效以后，大家都会拉着耳朵，强押回去睡觉。 东南派、西北派，正人君子和妖道，正杀得难解难分的时候，小孩子怎么睡得着呢？ 村子里演布袋戏，通常是在庙会的日子，大家除了焚香膜拜，也演布袋戏谢神，同时，大家同乐一番。 有时候，村子里的小庙，大家比较陌生。一到神明诞辰，虔诚的村民们，照样会请来布袋戏团，在小庙前锣鼓喧天地热闹一番。因为知道的人不多，所以在上演以前，都会派人到村子各角落，敲着锣把上演的消息，告诉村子里的人，同时也到邻村去敲锣宣布一番，欢迎全家大小一齐来观赏。 而布袋戏的西北派、东南派，也就刀光剑影的在村子间追杀。布袋戏的情节、好人和坏人，也流传在淳朴的村民心里。 今年我们家的收成不错，六畜平安，又添了两个小宝宝。所以，祖父决定请一“台”布袋戏来演，以酬谢上天的赐福和神明的保佑。 祖父派伯父到邻村去，和布袋戏团谈好价钱和日期。事情决定好了以后，最高兴的，就是我们小孩子了。在自己家的晒谷场演布袋戏，是多么令人兴奋而骄傲的事啊！ 戏决定在星期六下午表演，最主要是放学以后，大家可以同乐。 星期五黄昏，祖父就要长工阿木，提着铜锣，到村子里去通知大家，请大家明天来看戏。 星期六放学以后，大家都急着赶回家，有好些同学也和我一起回来，看西北派和东南派最后的大决斗。 吃过中饭，村人带着椅子，陆陆续续来到我家的晒谷场。花花绿绿的戏台早就搭好了，有戏迷赏红包给戏团，戏团就写了一张红纸条，贴在戏台前，赏金得越多，就表示戏演得好，戏迷也多，这对戏团来说，是很光彩的事。 戏终于开锣了，西北派和东南派，在今天要做最后的对决。戏热烈地上演着，我倒是对后台怀着很深的好奇。 我和同学转到后台，原来后台是那么简陋，一人管音乐，他的面前摆着锣、钹、鼓和响木，按照情节的进行而不停地演奏。另外一人管效果，那些烟硝、炮声，都是把火药放在几个小铁臼里，再用铁糙敲打而产生出来的。两个人管戏的演出，一人主演并且念口白，装出好几个人的声音。助手在旁边操作配角，或者搬小道具；或者在打斗的时候，挥舞着丝线扎成的小撢子，当做是“剑光”；或者脚用力踏着戏台，造成震动声。主演虽然是灵魂人物，但是团员们各自的工作，也都十分重要。在大场面决斗的时候，震天的喊杀声，也是四个人彼此错落发出来，而制造出两军大战，万马奔腾的效果。 在前台看戏，会落进表演者所精心设计的情节里。在后台看戏，就会发现和前台不一样的地方。在后台仍然可以看见情节的进行，除了看木偶，同时也可以看到操纵木偶的人，挥着汗卖力演出，一会儿是正义君子，一会儿又成了妖道，完全是自己一个人扮演的，一正一邪，唇枪舌剑，一来一往，而造成了戏剧效果。 而掌中那些生龙活虎的布袋偶，不上场的时候，全都挂在绳子上。好人和坏人挤成一堆，动也不动，瘪瘪的，像个泄了气的皮球。 从前台看戏，当然不会看到这些，从后台看戏，神气的南侠、作恶的妖道，都是一样的。 到了晚上，戏演得更热烈，最后的大结局，当然是正义君子激战以后，打败了妖道。那妖道化为一滩血水，大快人心。 大家鼓掌喝彩，有些热情的戏迷，又给了戏团赏金。 但是，看了后台的戏以后，我觉得自己忽然长大了一点，至于是哪里长大了，自己也很难说得上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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