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坐客牧师馆
“眼睛瞪得溜圆,又怎么了?”
玛里拉问道,安妮刚才到邮局去了一趟才回来。“是不是又碰到了一位知音呢?”
安妮全身都兴奋起来,眼睛因紧张激动而闪烁着光芒,整个脸蛋像绽开的一朵
鲜花。刚才在八月温暖的夕阳之光和宽阔的阴影中,安妮如同被风吹刮的妖精一般,
一边欣喜若狂地雀跃着,一边顺着小路飞奔回来。
“不是,不是遇到了知音。玛里拉你猜是怎么回事,我被邀请明天下午到牧师
馆喝茶了!阿兰夫人把请柬送到了邮局。快来看看,玛里拉。‘安妮·杰里小姐—
—格林·盖布鲁兹’。我被称为小姐,这可是头一回呀,刚才一看到它时,我激动
极了,这请柬是我最珍贵的宝贝,我要倍加珍惜它。”
“我听阿兰夫人说,她打算逐一请礼拜日学校的学生们喝茶。”
玛里拉对这个消息,显得异常冷静,又不是什么轰动的事,如果不冷静地对待,
安妮肯定会出麻烦的。
培养安妮冷静待人接物真如同改变她的性格一般,说安妮是用“活力、火焰和
露水”[注]造就出来的非常恰如其分。她对人生、快乐和痛苦的感受是普通人的三
倍。
对此深深了解的玛里拉,不知为什么总感到很不安。对于极易冲动的安妮来说,
能否受得住坎坷人生的考验呢?玛里拉很为她担忧,因此玛里拉觉得应该把教育安
妮变得沉着、稳重当做自己的义务。
但是,玛里拉清楚,教育也没多大效果。对于安妮来说,一旦计划和愿望落空,
她便会跌人绝望的深渊。相反一切若能圆满顺利实现,她则又表现得欣喜若狂,陶
醉得直发晕。把这个孤儿培养成沉着稳重、举止安祥的理想女孩儿也许很勉强吧,
其实玛里拉还是很喜欢现在这种性情的安妮,但是她自己对此并没有察觉。
那天晚上,安妮心情忧郁地一言不发上了床,因为马歇说风转成了东北风,明
天好像有雨。屋外白杨树的沙沙声,安妮听起来就如同雨声一般,她更感到焦虑不
安。远处的波涛声也像拍打人的心弦一般地回响着,平日里觉得声声悦耳的安妮,
此时听到涛声却特别烦躁。她在企盼明天是个好天气的祈祷中,似乎感到了今夜有
暴风雨的先兆,她觉得再这样下去,早晨永远也不会来临了。
终于盼到了黎明的到来,与马歇的预测相反,这是个碧空如洗的晴朗的早晨,
安妮高兴极了。
“噢,玛里拉,今天我似乎看到了谁都特别喜欢。”安妮一边收拾早饭饭桌,
一边情不自禁地大声说道,“心情太舒畅了,这种心情一直能持续下去该有多好呀,
要是每天能被邀请喝茶,那我似乎觉得我就变成了模范女孩子了。
“不过玛里拉,这是一次重要的聚会,我可担心了,万一出了什么差错该怎么
办呢?我还从未到牧师家喝过茶呢,其中的礼节我到底懂不懂,我真有点儿不安。
来到这里之后虽然一直通过阅读报纸来学习礼节,但是仍然担心惹出什么乱子或者
做了不应该做的事。要是强烈地想得到,比如要求再添点什么吃的,也不算失礼吧?”
“安妮,你的不对之处就在于过分考虑自己了,你若是替阿兰夫人想想就好了。
你怎么做阿兰夫人才会高兴,感激你呢?考虑一下这些才对呀。”玛里拉说道。
惟有这次玛里拉也想到了很出色的、意味深长的忠告,安妮也立刻注意到了这
一点。
“就按你说的做,我不再考虑自己了。”
安妮总算非常有礼貌地结束了这次喝茶。云彩在高空中飘浮着,被晚霞染成了
藏红色和蔷蔽色。安妮兴高采烈地回来了,然后坐到后门巨大的红砂岩上,把疲惫
的卷发脑袋偎依在玛里拉穿着的平纹方格花布裙的膝盖上,开始津津有味地叙说起
来。
从西边长满枞树的山丘吹来清凉的风,越过收割中的田野,吹得白杨树梢沙沙
作响。果树园晴朗宁静的上空闪烁着几颗星星。在“恋人的小径”,萤火虫伴着风
鸣飞舞在树枝和羊齿草之间。安妮边说着话,边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切。风、
星星和萤火虫,烘托出一种无法比喻的、不可思议的美妙气氛。
“啊,玛里拉,太棒了,今天我将终生难忘。我刚一到牧师馆,阿兰夫人便从
门口迎了出来,她穿着浅粉色细薄丝绸的漂亮的裙子,上边饰有一大堆波浪形褶边,
半袖的,宛如天使一般。
“我呀,长大了也想嫁给牧师,我真是这么想的呀。牧师是不会介意我这一头
红发的,因为牧师没有那些庸俗的偏见,对吧?不过当然了,如果他生来不是个好
人的话,就不会这样的,也许我这么想也是白费,可我宁愿白费时间。有的人生来
就是好人,有的人生来就有罪,而我生来就是有罪的人。
“林德夫人说我生来就罪孽深重,即使我怎么努力想成为好人,也不能像那些
生来无罪的人那样,这大概和我学几何类似吧?不过,经过拼命努力的事情,难道
不想希望得到承认吗?
“阿兰夫人天生就是个好人,我从心里喜欢她。有像马歇和阿兰夫人那样容易
让人接近、令人喜欢的人;也有像林德夫人那样如果不拼命努力,就不会成为招人
喜欢的人,因为她事事精通,还热心于教会工作,她知道如果不被人爱就不行,这
些话她如果不总是说给自己听,不知不觉就会忘掉了。
“怀特·桑德礼拜日学校的一个女孩子也被邀请来了,名字叫罗雷塔·布德里,
是个相当不错的孩子,虽然不是我的知音,但是茶沏得非常可口,她的沏法我已经
全都学到手了。
“喝完茶,阿兰夫人弹起了钢琴,给我们唱起了歌。我和罗雷塔也唱了。阿兰
夫人说我的音质很好,希望我今后能在礼拜日学校的合唱队演唱,对此我非常感激,
我也能像黛安娜一样在礼拜日学校的合唱队里演唱了,这种光荣体面的事儿,我做
梦也想不到呀。
“罗雷塔得早些赶回去,今夜在怀特·桑德大饭店里举行盛大的音乐会,她姐
姐有朗诵节目。罗雷塔说大饭店的美国人为援建夏洛特丹医院,每隔两周就举办一
次音乐会。怀特·桑德的人们经常要求表演朗诵节目,罗雷塔说她也曾上台表演过,
她说这些话时,我一直用敬佩的目光看着她。
“罗雷塔回去之后,我和阿兰夫人又唠了些知心话,天南地北什么都说到了—
—什么托马斯大婶,双胞胎,凯蒂·莫里斯以及维奥雷塔,还有我是怎么到格林·
盖布鲁兹来的,连学习几何犯愁为难也全都说了。说到这儿,玛里拉,你能相信吗?
阿兰夫人说她也曾为学几何苦恼过呢,我听她这么一说便立刻振作了起来。
“我要走时,林德夫人来到了牧师馆,你猜怎么,玛里拉?据说理事会新雇来
了一位老师,而且是位女性,名字叫做默里埃尔·斯蒂希,是个罗曼蒂克的名字吧。
林德夫人说亚邦里还从来没有过女教师呢,她认为这是个危险的尝试,不过我却认
为来了女老师太好了。
“离开学还有两个礼拜,怎样才能熬到那一天呢,我太想早一点见到她了,心
里直痒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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