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胖和小松
作者:杲向真
4月初,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公园的走道上,有两个孩子在人丛里一前一后地跑着:
姐姐撵着弟弟。弟弟名叫小松,四岁上帝是万物的本质,万物在上帝之中的泛神论观点。
近代首,脸蛋圆得像两个小皮球,细条条的个子,穿着深蓝色液白道道的海军服,腰上
勒着旧皮带,皮带上别着支“手枪”。说真话,这才不是什么手枪呢,不过是偶然从哪
儿捡来的一块巴掌大的长三角形薄木板。小松就把它当成真的手枪,时刻别在身上。有
了这支“手枪”,小松就觉得自己当真是解放军了。
小松跑得很快,海军帽后沿的两根飘带飞舞着,他时时回过头来看落在后面的姐姐,
两只藏在长睫毛下面的水灵灵的大眼睛,闪射着幸福愉快的光辉。
姐姐七岁,是一年级学生,穿着白衬衫、蓝色的学生裤,胖墩墩的像个小冬瓜,又
像个胖鼓鼓的花生米,她的名字就叫小胖。她跑起来很吃力,脸蛋累得通红,微微突出
的前额渗出细小的汗珠。
“小松,等一等,要不,我不跟你玩了!”小胖气喘地叫着。
小松回转身看了看,他就怕姐姐不跟他玩,可是现在他知道姐姐是吓唬人的:这里
又没有大皮球,冬冬和小林他们都不在,姐姐不跟他玩还能跟谁玩呢!这一点儿也吓唬
不了他。小松得意地笑着退了几步,回过身又想跑。
“啪嗒!”小松恰好撞在一个叔叔的腿上,跌了跤。那个叔叔立刻把他抱了起来。
可是小松很不服气,跌倒了要自己会爬起来,不哭,这才算有本事呢,他跌倒了就从来
不要人家拉起来的,托儿所的小朋友自己爬起来。
“我自己,我自己会起来。”小松说着,又照原先的姿势倒在地上,然后自己爬起
来,拍拍身上的泥土又往前跑了。
在一个大池塘边,小松站住了。池塘又深又大,对岸是一片灌木林,还有一只小船
拴在对岸水边的一棵树干上。小松想:“要能爬上去坐一坐多好啊,那是一只真正的船
呢!”在靠近岸这边的水面上,有几只肥壮的大白鹅在洗澡,它们把长颈子一扭,钻进
水里,再伸出来,水珠就从光滑的鹅背上滚下来。小松从地下捡起一块石子丢到水里去,
大白鹅骄傲地昂起头向池塘中间游去了。
“回来,回来!你回来我不打你了。”小松说着又捡起一块石子。可是大白鹅不乖,
一点也不听话,只顾向池塘中间游去。小松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小嘴巴紧紧地闭着,准
备丢出石子。
“不许丢!看掉下去!”小胖赶到了,从后面这样叫着。小松可就是不喜欢人家对
他叫,妈妈讲话就不是这样的,托儿所的阿姨也从来不对小朋友叫呀!
“我偏要丢,就是要丢!”他说着,一面拉开要丢的架势:拿着石子的小手扛在肩
上,脑袋歪垂在一边。其实,小松心里并不真的要丢,这不过是在和姐姐生气,吓唬吓
唬她,谁叫她那样大声大气地叫喊呢!
“那我下次不带你来玩了,你不听话,我回去告诉妈妈。”
“你才不听话呢,我自己会来!”
小胖生气了,扭头就走。可是池塘又深又大,要是弟弟掉下去怎么办呢?她这样想
着,只走了几步就站住了。起先小松顽强地站着不动,两眼死死地盯住水面,当他听不
见姐姐的脚步声时,就悄悄地回过头来看了看。他看见姐姐站住了,他想姐姐还是喜欢
他,不会把他丢下,他扛着的手慢慢地滑落下来。
小胖突然跑回到弟弟的身边,学着妈妈的话,拉长腔调说:
“小松第一乖了,姐姐最喜欢你。”接着她又说,“你看,那只大白鹅也回头看你
了,它也说小松最最乖。走,我们看猴子去。”
小松的眼睛也明亮起来,他笑了,说:“大白鹅对我笑了。你看,它当我是解放军
叔叔,你看我像不像?”小松这样问姐姐,同时两脚立正,直直地站着,一面摸了摸皮
带上别着的“手枪”,他的黑眼珠在长睫毛下闪闪发光。
看过猴子,小松又从拥挤的人丛里钻了出来。小松一面想着那只最小的小猴子,一
面跟在一个穿蓝裤子的胖胖的女孩后面走着。走了好远好远,拐了好几个弯,直到这个
女孩和一群戴红领巾的小学生打招呼,小松才发现自己跟错了人。这个穿蓝裤子的胖女
孩不是姐姐,她还戴着红领巾呢。姐姐可没有红领巾。小松站住了,他向四周望了望,
可是姐姐现在在哪里呢?小松不让自己哭出来,他觉得不应该哭,因为,姐姐也许正躲
在大树后面跟他“藏猫”玩呢。妈妈就爱跟他“藏猫”,他记得有一次妈妈躲在一棵大
树后面,他找了好久都没有哭。后来妈妈就突然跑出来紧紧地抱住了他,亲他的脸,倒
像是妈妈把他丢失了,好容易才找到他似的。妈妈还不止一次地对人说这件事:
“我故意躲在树后面,小松找不见我,一点儿也不哭。”
小松想:“藏猫”还兴哭吗?有一次在托儿所打针都没哭呢,穿白衣服的阿姨还对
别的小朋友说:“不要怕,不要怕,你看小松多英雄,一声都没哭,要像小松那样才是
乖孩子。”
小松当然是小英雄,小英雄这会儿呆呆地站在那里,他看看那些戴红领巾的哥哥姐
姐们,又向四周望了望。他想:也许姐姐会突然从一棵大树后面露出一只眼睛来。他留
神向一棵一棵大树的后面望着,可是大树后面什么也没有。小松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往哪儿去找姐姐呢?他忽然鼻子一酸,小嘴往下一撇……正在这个时候,那些“红领巾”
把小松围起来了。小松难为情地用手背擦了擦眼泪。
“你找谁,小朋友?”
“你是不是迷了路?”
“是谁带你来的?”
他们一起发问,小松不知道听谁的好,他一句也没听清楚,只低头看着地下。
“你是跟谁来的?”那个穿蓝裤子的胖女孩在他面前蹲下来问,把小松的小手轻轻
地握在自己手里。
“跟姐姐!”小松瞅了胖女孩一眼。他觉得自己又要哭了,就用力睁大了眼睛,眨
巴眨巴地转着,不让眼泪流出来,眼泪很听话,就没有流出来。
“你知道家住在什么地方吗?”
小松点了点头。
“在哪里?”
“好远啦!门口挂着一块大牌牌,写着红字,字也是好大好大的;还有电线杆子,
好粗,修电线的叔叔能爬上去。我现在还小,等长大了我也能爬上去。”
“红领巾”们都哈哈大笑起来,把小松笑得不好意思了。
“你的姐姐呢?她怎么不管你?”
“姐姐躲起来了,就躲在树后面。”小松说着,睁大了眼睛在大树后面搜索着。
“他和姐姐捉迷藏,我们走吧。”一个红领巾说。
“红领巾”们走开了,小松站了一会儿,就远远地跟在他们的后面走了去。
小胖找不着弟弟,就伤心地哭了起来。一个穿制服的叔叔问清楚了她为什么哭,就
把她带到公园门口的派出所去。戴值日袖章的警察叔叔很和气地接待他们。穿制服的叔
叔把事情说清楚就走了。小胖还只是哭。她想起了刚才在池塘边还对弟弟发脾气,又想
起昨晚上和弟弟抢画片还打了一架。这一回也许再也见不到弟弟了,妈妈当然会对她狠
狠地发脾气。她想,现在只要能找到弟弟,她愿意把什么都送给他,弟弟要什么就给他
什么。
“不要紧,别哭。”值日的警察叔叔一面安慰她,一面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把小胖
拉到自己跟前,用手轻轻地理着她的头发,“不要说在公园里,就是在天上,也能把他
找回来,你信不信?”
小胖看了警察叔叔一眼,她想起了老师讲过的许多关于警察叔叔救小孩的英雄故事,
就不哭了。
“相信。”她点点头,小声说。
“相信,那就别哭了。”
小胖已经不哭了。警察叔叔向她提出了一大串问题:她自己叫什么名字,弟弟几岁,
叫什么名字,穿什么衣服……反正什么都问到了,小胖照自己所知道的告诉了警察叔叔。
“弟弟长得像不像你?”
小胖难为情地红了脸,她平常就喜欢听人说她比弟弟漂亮,但是现在,她却觉得弟
弟比谁都漂亮,比谁都乖。她的眼泪又哗哗地流出来了。
“弟弟漂亮,”她抽泣着说,“弟弟长得比谁都漂亮。”她又这样加添着说。
警察叔叔笑了,把头转向一边说:
“听见没有?比谁都漂亮,都乖,看咱们今天的运气有多好!”这时小胖才看见通
到后院的门坎上,还坐着一个警察叔叔,他正在擦弄一支真正的手枪。小胖正要说弟弟
也有一支手枪,却给那个擦枪的叔叔抢先说了:
“有这么一个弟弟是不坏呀。可是你怎么这样不小心呢,一个弟弟都会弄丢了!”
小胖噘着嘴不响。忽然,她又想起了一件事,就说:
“他还能从很高的石阶上跳下来,就像办公桌这样高的石阶。我说的是真的。”
“好,行了,”值日的警察叔叔站了起来,从墙上摘下自己的帽子,对擦枪的警察
叔叔说,“小朱,你去广播,都听清楚了吗?男孩,四岁,蓝色的海军服,名字叫小
松……我带这个小姑娘去走一趟。”
当小胖被带到派出所的时候,小松正在一个小土山上看“红领巾”们做游戏。他们
在一棵树下围成一个圆圈坐着,唱着歌。小松羡慕地看着他们,他觉得戴红领巾多漂亮
呀!姐姐也想有这么一条,可是姐姐还没到九岁,没到九岁就不能戴红领巾,这些,小
松全都知道。因为姐姐曾经不止一次地对小松说过:
“我没有红领巾,你不要以为我念书不好,爱和同学吵架。才不呢,完全是因为我
还没到九岁,九岁!”
起先谁也没有留意小松站在一边。当他们唱《全世界人民心一条》这个歌,唱到
“毛泽东——斯大林”的时候,小松也突然大声地唱了起来。他比大家唱得都响,也不
合节拍,这时,大家才发现了他。一个姐姐往旁边让了个位子叫小松坐下,可是小松不
肯坐,他喜欢站在那里看着他们。
4月的黄昏来得很早,小松才和“红领巾”们玩了一会儿,浅灰色的薄雾很快就笼
罩了大地,天气也渐渐凉起来。那个胖墩墩的红领巾姐姐把自己的蓝制服上衣脱下来给
小松穿上,衣服的下摆长过小松的小腿肚。小松高兴地把两手插进很深很深的口袋里。
当“红领巾”们开始讨论功课的时候,小松听不懂他们说的什么,就一个人在圈子外面
跑着玩。
“可别跑远啦,我们一会儿就结束了。”穿蓝裤的胖女孩对他说。
小松愣了一下,什么叫“结束”呢?可是小松做出很懂事的样子:
“嗯,知道了。”他很乖地答应着。
这时候,忽然一只花蝴蝶扇着翅膀打小松的头上飘过,飞向小山下的灌木林里。小
松跟着追了进去,转了几个转,花蝴蝶不见了。
“哼,怕我,躲起来了!”小松心里想,同时向四周寻找着。树枝上的绿叶,在凉
风里不停地摆动,簌簌地响着。小松好像听见有谁在叫他的名字,再仔细地听时,声音
又没有了,可是不一会儿,这声音又轻轻传进灌木林里。管他呢,他想,反正不是姐姐,
也不是“红领巾”,那就没有人会叫他了。
小松只管朝前走,当他发觉林子里什么人也没有,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他呆呆地
站了一会儿,想起了姐姐。要是姐姐在这里多好啊,姐姐准能捉到花蝴蝶,姐姐还会把
树叶吹得呜呜响,还会吹《东方红》……小松想着想着就流泪了。他一抬头,看见在一
棵槐树的枝丫上,有一只大肚子蜘蛛正在结网。小松怕它看见自己在哭,悄悄地用手背
抹去了眼泪,可是他觉得大肚子蜘蛛已经看见了,要不它怎么一下子就不动了呢!小松
气恼地从地下捡起一块干土块丢了上去,土块没有打中大肚子蜘蛛,却落在他自己的肩
上。
“不怕你,就是不怕你!”小松鼓着眼,生气地瞪着大肚子蜘蛛,“解放军叔叔,
什么也不怕!”他说着,一面很困难地掀起长长的外衣,从皮带上抽出“手枪”——那
块长三角形的小木板,举起它对准大肚子蜘蛛“嗵”地叫了一声,他觉得这个敌人已经
被他射死了,他就别上“手枪”,胜利地向前走了。
当寻找小松的广播一次一次地重复时,游人们都开始注意起四周来。在两边铺着草
地的一条林阴道上,一个年轻的母亲对她身旁的女孩说:
“你听,一个小孩走不见了,要是你走丢了,你怎么办?”
“我才不怕哩,我又不是四岁,我六岁了。”女孩很自信地叫着,“不认识路,那
我就问叔叔,阿姨也行。”
“哪一个叔叔、阿姨?”
“不管哪一个,他们都会送我回家。”女孩快活地跳着走,红色的发结在她头上一
飘一飘的,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把妈妈的手用力拉了下:
“有一回,妈妈你听着呀,我们幼儿园有一个小朋友不见了,后来呀,你猜他怎么
回家的?”她还没等妈妈猜就接下去说,“我保险你再也猜不着,是警察叔叔送回来的,
还坐着摩托车,我们小朋友都爬到摩托车上玩,我也上去了。妈,你会开摩托车吗?”
林阴道旁边的一张靠椅上,坐着两个老头,一个是胖子,垂着双下巴,他把身子靠
在椅背上眯着眼在打盹,他听见了女孩的话,也没睁开眼,也没动一下,像是在自言自
语,又像是对身旁长着山羊胡子的老头说话:
“这在以前呀,不见了孩子还了得!不是给骗子骗走了,就是给汽车轧死了;现在,
没问题,一会儿就会找到的。”
“可不!”长着山羊胡子的老头说,“这会儿人心都和先前不一样了。有一回,我
的小孙子在街上玩,他自己不小心嘛,朝人家工作同志的自行车上撞,人家可把自行车
一丢,就抱起他替他摸呀揉的,还向我屋里老婆子直赔不是;要搁从前,把大人骂一顿
事小,不装模作样叫赔车子才是怪事!”
“妈妈,那个老头在说什么?”女孩问。
“说呀——”妈妈回答不出,她没有去想孩子的问话,因为她看见前面的假山上有
一个穿蓝色海军服的男孩,接着,女孩子也看见了。她叫起来:
“妈妈,看那小孩,一定是在找他呢!是我看见的。”
当她们小步跑近假山时,有一个近四十岁的胖妇人也正往山上爬,她气喘吁吁地走
近男孩问:
“你是不是叫小松?”
“我才不叫小松!”
男孩看了胖妇人一眼,就向坐在草地上的妈妈跑去了。
小松穿过灌木林,一看,又来到大池塘边了,塘边没有人,只在对岸有人走来走去。
塘水变得比先前暗些,水面上升起一层稀薄的灰蒙蒙的雾,那几只大白鹅,还在塘边树
阴下的水面上安详地浮着,随着水波漂动,有一只鹅还把头扭过来插在翅膀里。小松起
先对它们跺脚,然后又对它们大声吆喝,可是大白鹅好像没听见,还是浮在水面上不动。
小松弯下腰正要去捡石子,突然从水塘对面传来了响亮的广播声,把小松吓了一跳,
他睁大了眼睛,垂着两手,什么都听清楚了。小松觉得很奇怪:怎么收音机里会说他呢?
连他穿的“红领巾”姐姐的衣服也说到了,还叫人把他送到派出所。
“我自己会去,就坐船过去。”这个小家伙一面看着塘边的小船,快活地想,一面
就顺着池塘的斜坡向下滑。他像滑滑梯一样地滑下去。可是池塘的斜坡很陡,也不平,
水边也没有落脚的地方,小松想要止住自己,不让自己掉进水里,可是这到底不是滑梯,
小松的一只脚插进水里去了,他的脸色变白了。小松还没有来得及叫喊,就被一只大手
有力地抓住,把他的胳膊都抓疼啦。小松回头一看,是一个年轻的叔叔用力地拉住他,
岸上还站着一个同样年轻而且漂亮的阿姨,她说:
“幸亏我们在这里,要不,这小家伙就完了。真危险!”
叔叔没有说话,抱着小松很吃力地爬上岸去,从叔叔通红的不笑的脸上,小松知道
自己做了一件很不乖的事,他的脸也突然涨红了,眼里涌出了泪水。
“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的?你想干什么?”到岸上,叔叔把他放在地上问。
小松哭了。
“不要哭,你乖,”阿姨很柔和地说,“告诉我,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小松觉得阿姨比叔叔好,就对她说了:
“姐姐也来的,她不见了。躲在树后面了。”
“哦,你和姐姐捉迷藏,你想躲在池塘里是不是?这小东西真有意思,多可爱。”
小松明白叔叔不是骂他。叔叔对阿姨笑了笑,阿姨也笑了笑,可是却红了脸。小松不再
害怕了,他说:
“我想坐船到那边去,他们在找我。”
“谁找你?”
“收音机。”
“收音机?什么收音机?”叔叔和阿姨一同问,两人又笑着互相看了看。
“就是收音机,你听,就是这个收音机。”
池塘对面又响起了清楚的广播声。
叔叔和阿姨像得了什么最好的东西一样,高兴地手拉手蹲了下来。
“你叫小松,是不是?”叔叔问。
阿姨也说:“我猜你是小松,对吗?”
“你认得我?你上我们家去过吗?”小松也高兴起来。
“走,我们把他送到派出所去!真巧啊……”叔叔对阿姨说。他们俩一人牵了小松
一只手。叔叔顿了一下,又说:“……你说,这,这真是幸福的预兆……”
小松不懂,他想,这大概是在骂他吧,要不,阿姨干吗狠狠地瞅了叔叔一眼呢?阿
姨真好。
在走道上,小松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另一条小道上传来:
“为什么那个警察叔叔要广播说穿的是制服上衣呢?明明是海军服!”
“先不要急,到派出所就知道了,不会有错的。”另一个大人的声音回答。
小松一回头看见了姐姐,她的眼睛哭得又红又肿。一个警察叔叔牵着她,在后面另
一条小道上急急地走着,只几步就走过去了。小松看着姐姐的背,不敢喊她,他害怕姐
姐的样子:又红又肿的眼睛,板着脸,就像谁抢走了她的画片一样。
“小松!”突然从前面一条走道上,两个“红领巾”哥哥叫着向他跑过来,喘着气
说:“可把我们找得急死了,你什么时候跑走的,也不告诉我们一声。”
这时,姐姐和警察叔叔也听到声音赶了过来,走近了他俩。两个“红领巾”抢着向
警察叔叔报告,说他们大家正在小山上讨论功课,听见广播才知道跟他们在一起的小孩
就是小松,可是小松又不见了,他们就分头去找;又说有一个女队员到广播叔叔那儿去
报告,说小松穿的是制服上衣;又说如果知道他是迷了路的,那早就把他送到派出所
了……
小胖见到了弟弟,生怕再失掉他似的,一把拉住了他。当她见到弟弟湿漉漉的裤管、
满脚的泥水,就拉着弟弟的手用力甩了一下说:
“跑到哪里去啦?看你,弄成这个样子,下次再也不带你来了!”说着,她弯下腰
去,又亲切地问,“冷不冷?”
小松不好意思地摇摇头,他知道自己这一次很不乖。年轻的阿姨抚摩着他的头对他
说:
“小松下次乖,不乱跑了,是吗?”小松很乖地点点头,看了姐姐一眼,姐姐也正
在看他,姐姐的脸已不那么可怕了,两个人先呆呆地互相看着,看着看着,就突然一下
都大笑起来,笑得很傻,越笑越有劲,小胖还一面擦着眼泪。
值日的警察叔叔带着小胖和小松回到派出所,替小松洗弄干净,把制服上衣也还给
了那个胖胖的“红领巾”姐姐。
傍晚,小胖和小松坐在摩托车里,身上披裹着大毛巾。警察叔叔把摩托车开得快快
的,在宽阔的柏油路上跑得像飞一样。
“多快呀,要赶上那辆汽车了——赶上了!”小松快活地叫。
“又赶过一辆汽车了,还要赶上前面那辆!”小胖说。
“等我长大了,也开摩托车,我就送你上小学去。”小松说。
“去你的吧!等你长大我还上小学?那不是老留级呀!等你会开摩托,我大学都毕
业了,我就要当医生,叫人人不生病。”小胖说。
“我呀,我也不上托儿所了,我要当解放军叔叔。姐姐你看,那是什么?”
小胖还没来得及看,那东西已经飞快地向后退去了。
街灯突然亮了,照得大街上通亮!摩托车越飞越快,赶过了大汽车,赶过了小汽车,
也赶过了许许多多的自行车;一座大楼闪过去了,一幅毛主席的大幅画像闪过去了,马
路两旁枝叶茂盛的大树也飞快地打着转儿向后面溜过去。
(原载(人民文学)1954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