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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人口稠密及工业热效应使京域内河湖晚结冰甚至不结冰,野鸭留居成
  为可能。大风降温,麻胸脯随鸭机群转场至多断堤野巨野林、白昼游人少、
  夜晚更人迹罕至的玉渊潭公园,发觉湖水温如澡堂。数千野鸭与数十万只
  鸦在城边郊野公园夜宿,长时间并未被京城人注意到。但四只白天鹅光临,
  一场轩然大波被引发……

  凡是生活在北京的稍有些年纪的人都知道,进入七十年代中期,北京人口由新中国成立初期的四百万一下剧增至九百多万,但这时居民尚聚居在城区以内,重要的工厂依河流走势分别建在城区东西两厢的郊野,城市呈中间方东西长南北扁,从空中俯瞰正如古时县令冠帽的形状。

  由于城区人口高度密集,烧饭取暖以及楼群房屋挡风吸纳阳光等作用,加上燃油车辆与燃煤工业输来强大的电力能量聚于市区之中,形成热效应,使得市内温度与市外温度有着明显的差别。所以市内河湖一般要晚于市外河湖结冰,而且冰的厚度也一年较一年变薄,不再似以前那样会冰冻三尺。到后来,由于河水上游有钢厂电厂源源不断地排出冷却热水进入城内水系,以至相通的湖泊有一部分在冬季不结冰甚至水是温暖的。终日忙碌的居民也许不会在意这些细微变化,但是野鸭和无以计数的来自冰雪之地的鸟儿却不能,因为这么一来它们至少可以省去远飞一两千公里到长江以南越冬的劳苦,避免那许多危险了。

  大约在中南海水面逗留一个多星期之后,一场大风使气温骤降,城中湖面开始结冰。麻胸脯看到其它野鸭纷纷弃冰面升空,就追随着它们,拉出一个大弧,像转场机群般向大都市西缘飞去。很快,它望见了坐落于环城项链之河顶端的在隆冬严寒仍碧波荡漾的一片湖群。俯瞰眼前的水面,被一片别墅式园林与大都市相隔,湖群水域面积较城市之胃的湖水稍微小一些,但因这湖群是多湖聚凑在一起,不似那城中之湖被石桥白塔紫色阁台一一隔开,这里湖与湖间所隔着的是有土丘小山的岸边绿地,四周无楼群而有一片片田野,因而更显得开阔些。

  这湖群以品字形的三个主湖为特征,前一个主湖稍小,后两个主湖最大,并且一看就知道是把原来一个整湖在中间用长堤和闸孔拦截成为东西两半的,所以俯瞰湖面就像一个巨型眼镜。在最大的两个主湖周边,还有七八个小湖,有的也像眼镜,有的却说不好是何形状。主湖与主湖间、主湖与小湖间虽有岸堤相隔,又都有沟渠和闸孔相通,其中包括坐落于湖群东畔那高墙所围的别墅式园林,潺潺溪流从高墙下孔道淌入,绕过园中绿阴掩映的别墅式楼台亭阁,伴曲折小径而走,穿过小桥串接起园林内一个个小湖,最后又经高墙下流出,并入湖群东南下游出水河道中,向城中流去。在湖间岸陆土丘或小土山上,生满杨柳刺槐和乱蓬蓬的小松树,有的还生有荆棘等灌木。湖间堤岸或弯或直,排立着一行行老柳树。在湖群南北西三方,是已经收获过的果园、稻田和菜地。这特有的荒野之味,已经够让麻胸脯喜出望外了,偏那最大的两个主湖水面上,又浮着密密麻麻的黑点,一看就是野鸭,起码有几千只。

  麻胸脯的眼睛兴奋地亮了一亮。因为它自从在江南洞庭湖经历枪林弹雨,继而从独峰竖石山地的火把竹竿之阵侥幸逃生以来,已很长时间没有看见过这么多野鸭相会在同一片湖面了。

  但是,让它更惊异的事情还在后面。

  当麻胸脯按捺不住地把起落架兼减速滑板的双脚蹼放落,以最最标准的姿势落入东湖水面,刚刚与水接触,又“嘎”的一声马上拍翅拉高起来。因为,它那脚下的感觉就像人入得热水澡池中一样,它以为搞错了。不过,它那聪明的脑瓜刚在空中冷却,马上就意识到如此严寒之际游在温水中的妙处。它用拢翅垂直降落之法再次入水,像别的野鸭那样闭目享受着,和人洗温水浴或处在暖气环境中的感觉完全一样。

  在这样温暖的大湖中,水藻似夏天一样茂盛,鱼虾都不需要冬眠,有的水藻叶上还挂着鱼虾刚刚产过的卵和孵化不久的小鱼呢。野鸭根本不用为食物发愁,而最最重要的,是降落在这主湖水面之中,由于周围岸堤上老柳树和土丘土山上的林带遮蔽了人迹和车声,比置身在城中白塔红墙内的水面显得更安全些。

  麻胸脯带着好奇之心由东湖经长堤的闸孔游入西湖,这里的水面更大些,而且湖北侧和西侧还围伴有好几个小湖。小湖与小湖的外侧围着铁丝网,小湖与小湖之间多是残堤、断堤,它们与主湖相隔千米之长的堤两边也围着铁丝网。啊!这游人难靠近又在枪的射程之外的地方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麻胸脯一眼就相中了铁丝网内向阳避风的湖堤,那里,老柳树枝头已尽被暮归之鸦落满,但后续之鸦还在源源不断飞来,把柳枝都快压断了。堤面上也几乎被先到的野鸭挤占去一切可立足的角落。那湖堤对麻胸脯来说就像寻找到了久远的企盼与归宿,它直直向那主堤中部游去,在老柳树根瘤下挤出了一小块空地,然后轻轻地卧了下来。

  麻胸脯现在所到达的,是坐落于中国首都北京城西的玉渊潭公园,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北京居民的居住地尚受古城护城河圈之限,这里还没开辟为正式公园,所以以荒野之色为特征,白天游人稀少,夜晚就更人迹罕至了。

  在这里,必须向读者作些特别交待的是,这城西玉渊潭地区从建城以前至新中国成立之前都是沼泽地,因具有军事防御意义,一直没有改变原貌,新中国成立初期修建钓鱼台国宾馆前才人工挖土筑堤围成了如此多的大小湖群。凡是细心的游人都可以发现湖堤的地基高于相邻国宾馆和整个京城地面。那时,因为还没有开挖河湖的机械,完全靠人抬肩挑,所挖的土只能就近消化,聪明的水利专家才设计了这以岸陆湖堤相隔又相通的湖群,那土丘小山和围湖之堤,都是用的挖河湖所取之土。同时,只有懂水利知识的人才能看出三个主湖近在咫尺,互有渠道相通却又各有闸板相控的原理。因为,向城市中供水必须永不间断,这品字形三湖相隔又相通并以闸板控制的湖群布局才可担当起向城市供水总调节枢纽的职责。你用心地想一想,有条件的话再亲自去看一看就明白了,什么事都有其内在原因哟!

  在玉渊潭入水之河上游,自从建立发电厂以来,引河水用于冷却后又排入河中,使水已较自然水增温,后来发电厂规模一次次扩大,特别是钢铁厂的建立,使水温更高,以至虽寒风呼啸大雪纷飞,玉渊潭水面却在冒着热气。聪明的鸟儿发现了这一现象,便选这里做了越冬之地,多时会有数十万只乌鸦和寒鸦,野鸭也可达数千只呢。只是那时,环境保护之风还不很盛行,人们关心的只是衣食或政治,虽每每看到北京的天空中有庞大鸦群早出晚归和野鸭聚集于玉渊潭水面的现象,而谁也不重视它们或去进行专门的动物行为学研究,否则,它也将是国产《动物世界》电视片顶顶叫绝的镜头了。

  对麻胸脯来说,这是重复大平原腹地鸦群与鸭群互为警戒的景观,只不过是在最最喧哗的大都市边上。

  夜幕降临了,乌鸦与寒鸦落满枝头,落光叶子的老柳树好像负担着满村沉甸甸的硕大的黑羽毛果实,显得沉重极了。虽然,树下堤面之鸭在梦境中也能听到落雨般的鸦便声,有时鸦便还会直接落在野鸭身上,但是野鸭们谁也不会介意。因为,每当四周有什么响动,树上鸦群自会扑飞以噪声示警,使野鸭有足够的时间扑入湖水。它们身上都涂有防水油脂,往水中一潜,清诘问题立刻就解决了。

  人迹罕至的北京玉渊潭之夜,安静得就像置身于荒野之中。断堤两端有铁丝网屏障,加上乌鸦野鸭共生联防警戒,大家的日子过得优哉游哉,很长一段时间都相安无事。

  但是,突然有一天,有四只白天鹅途经北京上空,受到了玉渊潭水面鸭群吸引,悄悄加入了这敢于在大都市水面越冬的群鸟行列。

  白天鹅高雅而华贵,它们那比野鸭大好几倍的身体,无论游水还是起飞都会受到堤岸苇丛特别是铁丝网的限制。而它们那自负兼珍惜洁白羽毛的天性,也决不肯靠近满是鸦便的老柳树和残堤断堤一步。这样,高傲的大鸟就给自己带来了危险。

  前面已经介绍过,玉渊潭水面所以在寒冬不结冰,一是因为水温高又处于流动状态,而且湖面总会有风,这样当白天鹅浮在湖中心将头扎入翅中睡熟时,那白色的身影不知不觉就会漂到湖边上去。麻胸脯从那安全之堤上望见这一点后真是为那白色大鸟担心,有过种种历险经历的它,已感到将有不幸发生了……

  中国人习惯上对鸦群存有嫌弃心理,把暮鸦落居当做丧气之意,野鸭也多司空见惯,所以玉渊潭才成为被遗忘的角落。而白天鹅的光临就不同了,这是京城少有的稀罕事,报纸的宣传立刻形成了人们议论的兴奋点,人们欲要一睹白色天使的丰姿,所以来湖边观鸟的人日益增多起来。

  麻胸脯紧张地感受着这一切。它因脑部光屏不断浮现插有雁翎的枪口和映红天地的猎铳所喷发的火光与爆响的场面而担惊受怕,也曾有过要飞逃的想法。但是,在这千里冰封的北国,只有这里才有不结冰的水,野鸭的选择远比鸦群受限制。麻胸脯在经不得极度恐惧时,只能在两大主湖之间与人群周旋,除此之外在睡觉时,它只能把身子尽量卧低些,以提防不测。

  想像中的危险迟迟没有发生,这是沾了城市对枪支管理严格特别是湖畔钓鱼台国宾馆的光。那铁丝网已经是一种禁忌标志,纵然有欲品尝野味飞禽之心的人,也不敢轻易在这里使用火器,所以,鸦群与野鸭才如此逍遥。不过,因为游人大量增多,野鸭若游近湖岸,有时也会遇到岸上的人向它们投石块或拍巴掌惊吓的情况。在这样的骚扰中,我们的麻胸脯只是渐渐学会了城市游击战的本领,经过识破那拍巴掌的小把戏,它心中反更增加了城内比城外安全的印象。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来玉渊潭看白天鹅的人与日俱增。先是一些步行的老年人,随后是骑自行车的青年人,接着又有女人和少年儿童。五颜六色的衣帽头巾之影在岸上随那四只白色大鸟的游动而晃动着,各式各样的黑匣子伸出镜头,瞄向那洁白高贵的身姿,人群中不断传来赞美声……

  麻胸脯浮在湖心看着所发生的一切。友好与和平的气氛虽使它胆子稍大了一些,但到了晚上,它还要伏卧在铁丝网内湖堤老柳树根瘤旁过夜,并不断在半夜醒来用夜视之眼对周围作必要的侦察。

  这是一个月朗星稀之夜,湖水四周是那样宁静,疏于警惕的白天鹅睡熟之后,不知不觉又向岸边漂去。突然,岸边大树后向它们伸出了黑洞洞的枪口。

  如果白天鹅处于清醒状态,那么,它们不仅凭夜视本领,即使借月光也可看到枪口和操枪瞄准的两个时髦青年人了。可是,白天鹅仍在睡觉——它们也许正在做着幸福的美梦。

  远在射程之外的麻胸脯,对这一切历历在目,它在那堤岸上紧张地高叫了一声,乌鸦和野鸭产生了一阵骚动。但是,那四只熟睡的白色大鸟还在向湖岸边漂着,漂到了几乎就要抵着那枪口的距离……

  枪终于响了。不是麻胸脯所熟悉的火光和爆响,只是轻而又轻“噗”的一声,就像是谁吹了一口气。然而,一只白天鹅已经被气流吹出的铅弹击中,在近岸浅水中挣扑着,不胜痛苦的样子。

  麻胸脯目瞪口呆,因为它第一次看到这种用压缩空气做动力的无声武器,它的名字叫气枪,是当时城市不受严格限制,青年人常用来打树上小鸟的玩艺儿。照这气枪短短的射程,是不该打到以高飞远飞而著名的白天鹅这种大鸟的。只是因这美如白天使的大鸟在世界很多地区都受到人们的偏爱和保护,它们过于自信和大意了,才会遇到如此厄运。

  另外三只白天鹅被同伴中弹和挣扎的尖叫声所惊醒,惊慌地哀鸣着,经过一段费力的水面助跑才飞上星空。白天鹅突如其来的遇难也使鸦群与野鸭轰然而起,盘在空中的鸟儿,都为身下那道手电光所吸引,更清楚地看到了那大鸟洁白羽毛上的斑斑血迹和血滴在水中漾散开的情景……

  两个无知而罪恶的身影打捞着岸边浅水中血迹斑斑的白天鹅,高空中不忍丢弃伙伴的三个雪白的身影在上下盘飞,悲愤欲绝地叫着。它们那“格噜——”“格噜——”的痛苦之声,仿佛是呼唤上天,仿佛是抗议人类的暴行,又像是不相信同伴真的就再不能与它们结伴同飞。但是,手电光下的情景和那仍指向空中的枪口又使白天鹅领略到现实的严酷,做过最后一次悲鸣,它们才恋恋不舍地飞入了星空。

  白天鹅不像野鸭多情,恋爱关系随时都可变动,它们是最最专一的爱情之鸟,如果配偶遇到不幸,活着的也会因悲伤而在旷野抱翅从高空跌下自杀而死。

  白天鹅飞走了。有一半的寒鸦和乌鸦受此惊吓,也飞上星空一去不返。但是,大多数野鸭在空中盘旋过,又都落向湖面。野鸭不似白天鹅有远程续航能力,也不如寒鸦与乌鸦那样降落与寻水觅食更自由,这等温暖之湖本来就是人工条件下的产物,除此它们无地方可去。

  但是,毕竟还有少数野鸭飞离了这片湖水,麻胸脯发现这一点后一直关注着它们远去的背影。它通过当空明月和星座对比之法看出那些野鸭分别飞向西和北两个方向,这是一个好迹象,说明那些野鸭至少知道在那里还有在寒冬不结冰的水。麻胸脯记下了这些方向,这对它日后在京城定居成为永久性野鸭公民,是十分重要的启发和诱因。

  曙光映照在玉渊潭水面,鸦群按时从老柳树枝头起飞,飞向城市四外郊野。野鸭像往常一样游入水中,抓紧在游人到来前晨浴和早餐。随着太阳高升,湖岸边由远而近传来脚步声,野鸭听到这声音后便尽可能向湖中心水域转移。

  岸上,大清早就扶老携幼赶来的人们,是受到晚间新闻节目指引,专为看白天鹅的。他们一批接一批,一队接一队。骑车人与步行者交相混行,男女老少搀和其间,五颜六色的衣帽与头巾之影沿岸线流动……

  但是,湖面上已没有了那新奇美好的画面,这使慕名而来的人们心中闪现出一串大问号。几乎从每个人的心中或口中都飞出一个共同的发问声:“咦?那美丽的白天鹅哪里去了呢?”

  人们不肯就此离去, 他们沿巨眼镜框之形的东西二主湖做“8”字绕行,用目光扫描湖水每一角落,那专注的样子,就像在寻找着他们丢失的最最心爱的东西。

  湖心的野鸭忽然处于四周人流和悸动之声包围的尴尬境地中,它们从这一个湖飞入另一个湖,烦躁不安使它们的羽毛乍蓬着,时时处于一触即升空飞逃的高度戒备状态。但是,它们又因无处可逃而不得不承受着极度恐惧的煎熬。

  终于,有眼尖者发现了岸边浅水中许多带血的白色羽毛和血迹。“啊!大家快看,这里有天鹅的羽毛和血,它们一定是被猎杀了!”发现者喊。

  “对,一定是!世上怎么还有忍心向如此美丽高贵的大鸟开枪的人呢?”有人发问。

  “可惜呀!我也活了六十多年,只在动物园见到过白天鹅,野生天鹅落入京城这是头一回听说,还没能亲眼看上一眼哩!”一位白胡子老人叹息。

  “妈妈!我要看白天鹅!”孩子在母亲怀中哭喊。

  “去报告公安局,追查凶手!”中年学者样子的人建议。

  “对!对!往报社和电视台打电话!在中国首都,决不允许这种不文明的事情发生!”人们愤愤地喊着离开了湖岸。

  麻胸脯和其它的野鸭都不懂人类语言,更不知道这最先发自中国首都的愤怒之声和它所具有的重要含义:那以无声之枪射向白天鹅的,虽是一颗不及黄豆粒大的铅弹,却会一下子在这片土地上激起轩然大波。同时,以此为标志,生活于这片土地上的公民也将与世界其它土地上的人们一样高举起绿色和平旗帜,一个人类为野生动物立法的时代就要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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