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北是空无的吗
地势宽缓平坦的低地,一处处的沼泽,缓坡的小丘上长着各种草丛和灌林,真
像一条绿色的地毯展开在这西藏中东部的缓坡高原上。黑色的牦牛群,白色的绵羊
群,还有一座座黑色的牧民帐篷点缀在这地毯上。啊,那边,这边,一闪而过的赭
红寺庙、平顶“碉堡”和一座座村庄……这是哪里呀?我已经来不及一一问清了,
只记住刚才那个雪山下、怒江支流旁的叫什么“边巴”的地方了。
右边天际雪峰连绵,那是唐古拉吧!
一条黑亮的公路横穿过飞机的下方,在前面南北走向展开。这当然是鼎鼎有名
的青藏公路了。(我国公路干线中长度在2000千米左右的,就只有它和川藏公路哩!)
“喂,小霞客,眼睛放尖点儿!快看,右侧后方,那黑灰花白的一大片,像是
那曲县城哩!”
顺着络耳胡叔叔的手指方向,从窗口朝右后测方看过去,是有那么一大片与草
原色调不一样的地方——怎么,我们王老师不是说,‘哪个黑河——现在叫那曲,
那时,就那么两座喇嘛庙,几顶破旧的黑帐篷。”可是,地图上堂而皇之地标着一
个县一级的圈圈符号。
飞机怎么顺着公路往左(向南)飞了呢?我正惊诧中,广播响了:“注意,请
准备对纳木湖的观测!现在的飞行高度是7500米,7500米。注意,纳木湖南侧的念
青唐古拉山的主峰上正在降雪。它的海拔高度是7162米[注]。”络耳胡叔叔用手指
比划着说:“通常都把念青唐古拉山和冈底斯山作为藏南和藏北的分界线。这个念
青唐古拉山的主峰,却正巧是这两条山脉
我很重视它!”我看了看地图,可不是么,这两道山脉像两条龙,正好在这里把身
子紧贴在一起,往东,又分开了点,一直到雅鲁藏布江大拐弯那边才又靠拢的。
“你学过地理,当然应该知道青藏高原是我国湖泊最多,总面积最大的湖群分
布区。它和东部平原的湖区遥遥相对。这里——西藏自治区有大小湖泊1000多个哩!
它们大都在藏北高原的内流湖区。这里就是西藏内外流水系的分水岭所在地,而且
是它的‘咔嚓’——锁钥和咽喉所在的地方。”说着,他用手比划着关门上锁的动
作。
机翼下,刚下过一层雪的群山,飘浮着一朵朵白云。包围在雪峰冰山中的那深
蓝色的纳木湖,太漂亮了。湖水像辽阔的天空一样湛蓝。洁白的浮云飘过湖面,像
有一群神仙腾云驾雾,游玩嬉戏在这“天湖”之巅——藏语中,“纳木错”不就是
“天湖”、“天池”的意思吗?(懂藏语的王老师和他的爸爸“老王老”,常爱给
我讲西藏的许多事物的藏语意思,我因此记住了一些。真是感谢他们呢!)
飞机在纳木湖的上空盘旋。我不知道科学家们正在考察什么,研究什么,只在
心中想:我一定要从地面上好好看看这个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大湖——我国的第二大
咸水湖。
飞机向西北方向飞去。
辽阔的原野上分布着无数低矮的缓坡山丘,一层浅浅的绿色淡淡地涂抹在这海
拔4500—4800米的旷野上。蓝色的湖泊,墨绿色的草滩,装点着这茫茫的高原。如
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绝不会相信大名鼎鼎的羌塘竟是这般模样,它竟然没有高山险
峰和深沟巨壑的存在,却像极普通的荒野土坡一般平淡无奇。惟一令人叫绝的,是
在这片荒漠之上,出现越来越多的湖泊。湖泊太多,大大小小,已经无法问,也无
法记住它们的名称了。
一条公路从东向西伸展过去。是黑阿公路吗?我正要问时,有人走来向络耳胡
叔叔招招手,把他叫走了——大概是维修什么仪表机具去了吧2
啊哟,好大的一群湖泊呀!看看地图,这才知道这群湖泊当中最大的是色林湖,
它是西藏的第二大湖——仅次于纳木湖。其它几个叫班戈错、鄂错、吴如错……湖
光熠熠,水影斑斑的湖群,像一幅用许多块大镜子组成的美丽图案,在阳光下闪闪
发光。西藏能见度特别高,从空中往下看,不仅一个个湖泊一目了然,连它们周围
广阔的(由它们自身往日的湖面水位形成的)平原,和湖水由于蒸发过度而后退所
遗留的稀奇古怪、曲曲弯弯的干涸湖岸线(它们一层一层的像体育场里的环形看台),
都看得清清楚楚。
是呀,王老曾说过:羌塘,在藏语里的全称叫“北方空无之地”。真的是这样
的吗?
“小霞客,你怎么发呆呢?”这声音打断我的思索。络耳胡叔叔回来了。他说:
“怎么不看下边,那么多湖泊哩。咱们已进入‘湖泊之乡’了呀。”
“这些湖泊、空地,什么都没有呀!”我说。
“瓜儿,谁说的!”俄后来才知道,“瓜儿”是四川话里对亲近者说“傻瓜”
时的“爱称”)接着,他讲起羌塘的物产来:牦牛、藏绵羊、藏山羊是这里的主要
家畜;仲、江和其勒(野牦牛、野驴和藏羚羊)是藏北无人区里的“三大家族”……
湖泊里不仅产有特别多的鱼,它们中的许多还是咸水湖和盐湖,盛产食盐,有的还
产硼砂、钾盐。“至于矿产,现在只知道蕴藏量不少,有的还有待探查和开发。”
络耳胡叔叔有点激动了,他大声说:“小记者,也许将来你长大了,真的当了大记
者,该来报道另外的重大新闻啰!”
“什么重大新闻?”我问。
他笑笑说:“特大喜讯:中国人在自己的西藏高原上的无人区——羌塘最北部,
打开了地球的石油总阀门,漏溢的原油已将高原淹没……”
“哈哈!”我笑了,回敬他说,“络耳胡叔叔的吹牛‘克里空’[注]新闻公司,
今日在青藏高原的万米上空正式成立!”我忘乎其形地大声嚷嚷着。
“嗬,别闹了!快看那边……”他制止我,让我集中精力好好观察地面,“刚
才我不在,你大概连右边的班戈和左边的申扎这两个县城都没看过一眼吧!”我惊
讶地一悸——什么,两个县城?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呢?
“你骗人!”我说。
“你看看地图!”他说。
我看看地图,再看看下面那条还在往前不断延伸的(像黄河一样四处开道,车
辙轮迹乱发岔的)黑阿公路,愣住了。“这是到了哪里呀?”我自言自语地向自己
发问。
啊,刚才,不,已经好长一段时间了!——那时,我曾晃眼看见过远处四周高
山环抱,下面云雾飞腾,偶尔可见蓝黑色的湖水翻起白花花的浪花。湖边,那墨绿
色(也许该说鹊青)的草场旁不就排列着
一幢幢房屋吗?难道那就是什么县城?——我太大意了!
络耳胡叔叔指着右下方说:“快来看,野马,跑得飞快!真像是轻骑兵在发起
冲锋,正在厮杀哩!”
我挤过去,伸长脖子,从舷窗往下看,只见几十、上百匹“野马”,成一字长
蛇阵在地上奔驰。它们的身后卷起一朵朵灰色的“云团”,拉成一串一串的由大到
小的“云”的“珠串”。真来劲,好威武雄壮的队伍,多整齐一致的行列!
“文布!”络耳胡叔叔边说边指左前方的下面。
“啥叫‘文布’?”
“那不就是文布办事处吗!”络耳胡说,“那是个县一级的行政单位所在地嘛!”
“‘文布’在藏语里是啥意思呀?”
“这个呀,‘文布’,那就是‘绿色’嘛……”
络耳胡叔叔笑笑说:“据说,从前,文布不在这里,在另外一个地方。那里路
边有一个湖,湖的四周青草长得特别好,还长着几棵热带才有的棕榈树,也有人说
是椰子树。因为那里一年四季都绿油油的,所以人们叫它文布——其实,那发音更
接近‘威波’[注]哩。”
“这雪域高原之上,哪里会有什么棕榈、椰子,瞎说罢了!”
“信不信由你!为了便于行政管理工作的进行,文布才搬到这里来的。这有什
么奇怪!人家‘错尼’办事处——就是顶北边无人区的双湖办事处,不也搬过几回
家嘛!它搬得连湖都没有影子了呢。”
“注意,前面快到洞措了,立即开始观测!”——广播在响,“现在已进入阿
里地区。我们即将从北纬32度线离开,向西北方向飞行……”
啊,原来黑阿公路一直是在北纬32度线上行进的,现在斜着向33度线伸过去了
——我看看地图,这才明白过来。看来,老王老讲的是有道理的。他说,当年青藏、
川藏公路通车后,老西藏们便闯黑河(就是那曲)到阿里的路。前面是小吉普车,
用指北针定向前进,后面跟着中吉普和大卡车。有坡坎,车上的人便下来修平再走。
从羌塘到阿里,海拔虽然高,但地势却相当平缓。勇敢的老西藏们很快便用汽
车“开”出了这条黑阿公路。后面上来的汽车便顺着前面走过的车轮印迹开了过去。
这里没有太大的雨水,车辙印迹保存向来很好,于是,这条公路最早的路面便是汽
车轮胎轧出来的了。现在,从天上看下去,黑阿公路依旧是车辙纵横,轮迹左右。
虽然修筑过不少路段的正规路面,但旧有的公路形象依然清晰可见,依旧一往无前
地穿行在羌塘——阿里的无数湖盆之中,婉蜒在无数的雪峰和土丘之间,夹在两旁
的高原平川之上。这一路几乎见不到人。
“阿哟,好多的‘仲’呀!”前面,不知是谁在叫。
刚过改则县“城”不远,那边的缓坡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点。我问络耳胡叔
叔:“这不就是牧民放牧的牦牛吗,怎么他们说是‘仲’——野牦牛呢?”
“你看看那周围有个人影吗?再说,阿里这地方以放牧绵羊和山羊为主,很少
有放牧牦牛的,更不会有这么成百上千的牦牛群的。他们说是‘仲’,是有道理的。”
络耳胡叔叔讲的也很有理。
飞机并不是顺着公路在飞。当又一次向北离开公路远去时,又一个奇迹出现了。
在两道山岭之间,有一个宽阔而平缓的大草坝。这个大草坝上,翻滚着一大片茶褐
色的波浪。这是什么呀?——“啊哟哟哟,这群麻羊好多呀!”我刚刚出声来,络
耳胡叔叔便喝住了我:“别瞎嚷嚷,看你的。这是藏羚羊,是在开‘羊口’发展大
会呢。它们正‘阿哥阿妹情意长’,儿子儿孙聚满堂……”
“我说的是真话,这个季节正好是‘其勒’——就是藏羚羊们交配的季节。”
络耳胡叔叔正面八经地说,“一到这时候,它们便分成两大集团。一个是生产集团,
所有生育年龄的公母羚羊集中一团,钻到人类和其他天敌找不到它们的地方,去交
配,去生育。另一个集团是育幼集团,所有非生育年龄的老小羚羊也集成在一起,
不干扰另一集团。刚才看到的不知是哪种集团,太高了点,看不清楚。你很幸运,
看到了。这可是有的人专门找着看,却一辈子也没见过一次的哩!”
听他这样说,我心里不禁感到十分遗憾了。刚才我没十分注意看,那大概有上
万只的藏羚羊吧,一晃眼便闪过去了呀。但这精彩的“一瞥”我将终生不忘,在没
有外界力量干扰下的大自然里,野生动物们的生活多么活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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