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出乎意料的聚会
从前,在一个地洞里住着一个霍比特小矮人。这个洞穴可不是那种潮湿、肮脏,到
处都会看见藏头露尾的蚯蚓,有股泥腥味的那种令人讨厌的土洞;也不是那种干巴巴、
光秃秃、既没地方可坐,也没东西可吃的沙质洞穴。这是一个霍比特人的洞穴,也就是
说,那是一个舒适的地方。
这洞穴的前门是圆的,形状就像船上的舷窗,漆着绿色。门的正中间有一个金黄色
的黄铜把手。从这道门进去,是一个长长的、圆筒状的厅堂,就像一条隧道的样子。不
过那是一条舒适的无烟隧道,墙上镶嵌着护板,地上铺着瓷砖,盖着地毯,有油漆光滑
的椅子,还有一排又一排用来挂衣帽的长木钉——霍比特人是很好客的。
隧道并不是笔直地伸入山腹,而是稍稍有点弯曲地境蜒着向前伸展。隧道两旁开着
些许小圆门,按顺序轮着,一个在这边开,下一个在那边开。隧道所在的这座小山,远
近的居民都称之为希尔山。霍比特人不需要上下楼,他的卧室、浴室、贮藏室、食物间
(有许多间)、衣橱(他用整间整间的房间作衣橱)、厨房、餐厅,都分布在同一层,
而且实际上是在同一条走廊上。最好的房间都在朝里面走的左手边,因为只有这边的房
间才有窗户。这些靠内侧的窗户俯瞰着花园和草地,顺着山坡往下伸展到河边。
这个霍比特人是一个很富有的小矮人,姓巴金斯。巴金斯一族打从记都记不清的年
代起,就在希尔山一带居住了。人们都认为他们是十分可敬的君子,那不仅是因为他们
都很富裕,而且还因为他们不涉足冒险行为,也从来不做任何出人意料的事情;遇到任
何一个问题,如果让一个巴金斯家族的人发表意见,你不用听都知道他会说什么。但是
这个故事里要讲的,正是一个巴金斯家族的人怎样置身冒险行动,怎样做出完全意料不
到的事情,说着完全意料不到的话。他或许会失去街坊邻里对他的尊敬,不过他也有所
得——噢,他到底是有所得还是无所得,你读下去便会分晓。
讲到我们这位霍比特人的母亲——但什么是“霍比特人”呢?
我想,对今天的读者来说,首先得描述一下霍比特人是怎么回事。
因为他们现在已经变得很稀有,而且在见到“大种人”(他们管我们叫“大种人”)
的时候常常回避。他们是一些个子小小的人,身高大约只有我们的一半,而且比那些长
胡子的侏儒瘦小。霍比特人没有胡子。他们身上没有什么魔法,就算有一点的话,也只
是日常生活用的那种普通法术,使他们在遇到你、我这样的庞然大物横冲直撞而来时,
可以很快地悄悄消失。我们那像大象一样的隆隆脚步声,他们在一里路外就能听得见。
霍比特人多数有个胖肚子,喜欢穿色彩鲜艳的衣服(以绿色和黄色为主)。他们不穿鞋
子,因为他们的脚底无生就是革质的,他们的脚背长着一层棕色的浓毛,就像他们头上
的头发一样,是卷曲的。他们长着修长的、灵敏的手指头,和善的面孔,笑起来甜得透
心(特别是在吃过晚饭后。他们一天吃两顿晚饭,如果能办得到的话)。好,你现在已
经知道得够多了,可以继续讲故事了。我刚讲到,这个霍比特矮人,就是比尔博·巴金
斯,他的母亲是富有传奇色彩的蓓拉多娜。
图克,她是老图克三个出色的女儿之一。老图克是居住在沃特河对岸的霍比特矮人
的首领。沃特河是流过希尔山脚下的一条小河。
别的家族的人常常说,很久很久以前,图克家族的某位祖先曾经娶过一位仙女为妻。
这种说法当然很荒诞,不过这个家族的人身上,的确是有些东西不大像一般的霍比特矮
人。图克家族的成员偶尔会去冒险。他们小心翼翼地消失,他们的家人也帮他们把行踪
掩盖起来。但事实仍然显示,图克家族的人没有巴金斯家族的人那样受人尊敬,尽管他
们毫无疑问地更加有钱。
蓓拉多娜。图克成了邦戈。巴金斯夫人之后,就再也没有去冒险过。邦戈,就是比
尔博的父亲,为妻子建造了这个最豪华的霍比特洞穴,(一部分是她自己的钱)。在希
尔山的上上下下,在沃特河对民到处都有这种霍比特人的洞穴。他们夫妇就在这个洞穴
居住,直到去世。不过,她的独生儿子比尔博,尽管外貌、举止就像是他那老实安分的
父亲的精确翻版,但却可能从图克家族这边的血缘中遗传了一些奇怪的特质,这些特质
在等待着,一有机会就会表现出来。可是这个机会却一直没有到来,直到比尔博长大成
人,直到他约莫五十岁的时候。比尔博这时是居住在这个由他父亲建造的漂亮洞穴中,
我刚才已经描述过这洞穴的样子了。
他显然已是落地生根,不愿再挪动的了。
由于某种奇怪的机缘,很久以前(当时的噪音比现在少,绿色植物比现在多,霍比
特矮人也还繁荣昌盛,人口众多),有一天,世界在一片寂静之中,比尔博·巴金斯站
在自己家门前,他刚刚吃完早餐,吸着一支又长又大的木烟斗。烟斗长得几乎触及他毛
茸茸的脚趾(毛梳得整整齐齐的),这时甘达尔夫走过他眼前。
甘达尔夫!你如果听过我所听到的有关他的故事的四分之一,你就很了不起了。我
也只是听到传闻中的一小部分。什么样的精彩故事都有。他走到哪里,多姿多彩的冒险
事迹和传说就从地底冒出来。自从他的朋友老图克去世之后,他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走过
希尔山下的这条路了,霍比特人几乎已经忘了他长得什么模样。
当他们还是小伙子、小姑娘的时候,甘达尔夫就已经翻越希尔山、渡过沃特河,离
开这里去冒险了。
那天早晨,比尔博看见甘达尔夫的时候,一点也没有起疑心,他看到的只不过是一
个拉着拐杖的老头儿。这老头戴着一项高高的蓝色尖顶帽子,围着一条银色的围巾,长
长的白胡子垂过腰际,脚上穿着黑色的大靴子。
“早安!”比尔博说。他是真心真意这样说的。阳光是这样明朗,草地上一片青葱。
可是甘达尔夫锐利的眼光从长长的浓眉下望着他,这眉毛远远地伸出帽沿之外。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呢?”甘达尔夫说:“是祝我有一个好的早晨呢?还是说这
个早晨很好,不管我希不希望它这样好?还是说你今天早晨觉得很好,还是说这个早晨
我们应该都过得好?”
“这些意思全部都有。”比尔博说:“除此之外,这还是一个很适合站在大门外抽
一袋烟的美好早晨。如果你身上带着烟斗,坐下来装一斗我的烟草吧!何必这么匆忙,
一天才刚刚开始呢!”于是比尔博便在门旁的一个座位上坐下来,叠起双腿,吹出一个
漂亮的灰色烟圈。烟圈在空中飘游,并不散开,一直飘越希尔山而去。
“很漂亮!”甘达尔夫说:“不过,我今天早晨可没有时间来吹烟圈。我正在找一
个人,我已经策划好一次冒险行动,要找个人一起参加。找人可真难哪!”
“在这个地方是很难哪!我们的人都是一些安分守己的良民,要冒险的话,他们都
没有办法。冒险可是那种叫人心烦而不舒服的事情呢!会叫你食无定时!我不明白人们
去冒险能得到什么好处。”我们这位巴金斯先生一只手的大拇指插在吊带里,一边吹出
另一个更大的烟圈,一边说着话。然后,他拿出他的晨间信件开始看起来,假装再也不
留意那个老头儿了。他断定这老头儿非我族类,他想让老头自动走开。但是老头儿偏偏
不动,他拄着拐杖站在那里,一声不响地盯着小矮人,直到比尔博觉得不自在,甚至有
点恼火了。
“早安!”最后他终于开口了,“我们这里的人不想要什么冒险,谢谢你了!你翻
过希尔山或者到沃特河对岸去找找看吧。”言下之意是:谈话到此为止了。
“你这句‘早安’,意思可真不少呀!”甘达尔夫说:“你现在的意思是想摆脱我,
我要是不走开,你这个早上就不好?”
“不,不,完全不是这个意思,亲爱的先生!我想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不,不,亲爱的先生,你知道我的名字——我也知道你的名字,比尔博·巴金斯
先生。你的的确确知道我的名字,只不过你记不起我是属于这个名字罢了。我是甘达尔
夫,甘达尔夫就是我!
想不到我竟能活到听见蓓拉多娜的儿子对我说‘早安’,就像我是个沿街卖钮扣的
小贩似的!“
“甘达尔夫,甘达尔夫!上帝保佑我!你不就是那个到处流浪的巫师吗?是你给了
老图克一对钻石的魔袖扣,它们会自己锁起来,直到听见口诀才打开!你不就是那个常
常在晚会上讲那些神奇故事的人吗?讲那巨龙、恶魔、巨人,讲公主怎样得救,讲寡妇
的儿子怎样遇上意想不到的幸运!你不就是那个制造出美妙绝伦的焰火的人吗?我记得
那些焰火!老图克总是在仲夏节的前夕放那种焰火。太美妙了!它们喷发的时候就像是
一朵朵巨大的百合花、金鱼草和金链花,整晚悬浮在那朦胧的夜色中!”你肯定已经注
意到,巴金斯先生并不愿意相信自己缺乏才情,况且他还很喜欢花卉。
“天哪!”他继续说下去:“你不正是那个罪责难逃的甘达尔夫吗?造成那么多沉
静的小伙子、小姑娘纷纷出海去从事疯狂的冒险,你要对他们的行为负责任,不管是爬
树、寻访小精灵,还是乘船远航,驶向别的海岸,都是你的责任!上帝保佑,以前的生
活饱受干扰——我是说,以前有一段时期,你把这儿弄得很糟。
请你原谅我这么说,我没想到你现在仍然想要这么做。“
“我不在这儿应该到哪儿去呢?”巫师说:“不过我还是很高兴你记得我的一些事
情。不管怎么说,你对我的焰火还留有美好的记忆。那就是说你还不是无可救药的。真
的,看在你外公老图克的份上,也看在可怜的蓓拉多娜的份上,我答应你的请求。”
“请你原谅我这么说,我并没有向你提出什么请求啊!”
“不,你已经提出了!你还提了两次了——你请求我的原谅。
我决定原谅你。而且,我还要更加仁至义尽,把你派去参加这次冒险。那对于我来
说是很好玩的,对于你来说是很有益的——而且还能挣到很多钱,也许吧,如果你能挺
得过去的话。“
“对不起,我根本不想参加任何冒险,谢谢你。我现在不想去,再见!不过请再采
用茶点——你高兴的话随时都可以来。不然就明天怎么样?明天再来吧!再见!”说完
这话,小矮人就急急忙忙地走进他那绿色的圆门里,而且尽可能很快地把门关上——但
不敢立即就关,以免显得不礼貌。巫师毕竟是巫师啊。
“我究竟为什么要请他来用茶点呢?”他一边对自己说,一边朝食物间走去。他刚
刚吃过早餐,不过他认为受惊后吃一、两块蛋糕,喝点什么,对他会有好处。
这时候,甘达尔夫仍旧站在门外,他在那里笑了很久,不过笑得不太大声。过了一
会儿,他走到大门前,用他的拐杖尖端在小矮人漂亮的绿色前门上划了一个古怪的记号,
然后他一步一步地走开了。这时比尔博正吃完他的第二块蛋糕,以为自己已经顺利逃脱
了冒险的命运。
第二天,他几乎已经把甘达尔夫忘掉了。他的记性不太好,除非把它们写到日程表
上,譬如:“甘达尔夫,茶点,周三。”昨天他有点惊惶失措,没记得要做这些。
就在快要到茶点时间的时候,前门的铃声大作,他这才想起这件事情!他赶忙把茶
壶放在餐桌上,多放一组杯子和碟子,再增加一、两块蛋糕,然后跑去开门。
他正要说:“非常抱歉,让你久等了。”时,却看见来的根本不是甘达尔夫。来的
是一个侏儒,长着蓝色的胡子,胡子的尖端束在他金色的腰带里,深绿色的头巾底下,
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门一开他就直闯进来,就好像人家是在等着他似的。
他把连着头巾的斗篷挂到近处的一枝长木钉上,然后深深鞠了一躬,说:“朵林为
您效劳!”
霍比特人也回答道:“比尔博为您效劳!”他因为惊讶,一时竟提不出任何问题。
当接下来的安静变得令人不自在的时候,他才补充说:“我正要用茶点,请进来跟我一
起吃点东西吧。”他的话讲得也许有点生硬,但他是真心诚意的。如果一个小侏儒不请
自来,没说一句解释的话,就把衣服往你的客厅里一挂,你又能怎么办呢?
他们刚在桌旁坐下没多久,事实上才刚刚吃到第三块蛋糕,大门上就又传来一阵铃
声,这回的声音比上次更响。
比尔博说了声“抱歉”,就起身去开门。
他正准备对甘达尔夫说:“你终于来了!”但是,这一次也不是甘达尔夫,站在阶
前的是一个外貌苍老的侏儒,长着白胡子,戴着深红色的头巾。他也是一样,门一开就
往里面蹦,好像他早就收到请帖似的。
当他看到客厅里挂着朵林的绿头巾时,就说:“我就知道他们已经来了。”他把自
己的红头巾拴在朵林的绿头巾旁,然后手按胸脯施礼道:“巴林为您效劳!”
“谢谢!”比尔博倒抽一口凉气说。
他这答话不太合适,但是“他们已经来了”这句话使他惊惶失措。他喜欢有客人来
访,但是他喜欢在客人来到之前就知道他们会来,而且他宁可由他自己发出邀请。他想
到蛋糕可能不够,心里觉得很惶恐。作为东道主,他知道自己的义务,而且会忠实地加
以履行,不管多么心疼——他自己可能吃不到了。
“请进来用些茶点!”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终于说出话来。
“喝点啤酒对我来说更合适,如果对你来说都一样方便的话,亲爱的先生。”白胡
子巴林说:“吃点蛋糕我也不反对——就吃果仁蛋糕吧,如果这里有的话。”
“有的是”比尔博言不由衷的回答,连他自己都有点惊讶,而且,他还身不由己地
急忙朝贮藏室走去,去盛满一品脱的啤酒,然后再到食物间去,拿两块漂亮的果仁蛋糕,
这是他那~天下午就烤好准备拿来作饭后点心的。
当他回来的时候,巴林和朵林正在桌旁交谈,像老朋友一样(其实他们俩是兄弟)。
比尔博把啤酒和蛋糕重重地放到他们面前,这时外面又响起了一阵很响的铃声,而且紧
接着还再响了一阵。
“这回一定是甘达尔夫了。”他一边气喘吁吁地沿着走廊跑过去一边想。但这次仍
然不是甘达尔夫,而是又来了两个珠儒,都戴着蓝色头巾,系着银腰带,长着黄胡子。
两人都带着工具袋和铁锹。门一开他们就蹦了进来——这回比尔博连惊讶都来不及。
“侏儒们,我可以为你们做些什么呢?”他问。
只听那两个侏儒中的一个说:“奇利为您效劳!”另一个补充说:“还有菲利!”
两个人一起脱下蓝头巾,向比尔博鞠躬。
比尔博也记起了应有的礼貌,回答道:“比尔博为两位和你们的家人效劳!”
“我知道巴林和朵林已经来了,让我们加入大伙儿的行列吧!”
奇利说。
“大伙儿!”巴金斯先生想:“我不喜欢这样。我可真得坐下来歇一会儿,想个办
法,然后喝点东西。”那四个侏儒都坐在桌旁,谈论著旷井、黄金,谈到怎样跟妖怪发
生纠纷,讲怎样掠夺财宝,还谈到许许多多他不明白的事情。对这些事,他也根本不想
去弄明白,因为这些事情听上去都带有大多的冒险性质。他刚刚在角落里喝了口酒,这
时,叮当叮当,门铃又响起来了,好像有什么顽皮的霍比特小孩想要把铃的把手拔走似
的。
“门口又有人了!”他瞪大眼睛说。
“听声音大概有四个人,”菲利说:“而且我们刚才已经远远地看见他们在我们后
边走过来了。”
可怜的比尔博,双手捧着头在客厅里坐下来,心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还会发
生什么事情?这些人会留下来吃饭吗?
这时,铃声又响了起来,而且比之前更响,他不得不朝门口跑去。不过不是四个人,
而是五个人——当他在客厅里捧着头思索的时候,又多来了一个。他刚拧开门把,他们
就全都进来了,一个接一个,鞠着躬说:“为您效劳。”他们的名字是多里、诺里、奥
里、奥因和格罗因。于是很快地,两项紫头巾、一项灰头巾。
一项棕色头巾和一顶白色头巾就挂到长木钉上,佛儒们一个个把宽阔的双手插在金
色的、银色的腰带里,大踏步走过来跟别的伙伴会合。侏儒们差不多已经成为一大群了。
有的嚷着要白啤酒,有的要黑啤酒,还有一个要咖啡;而所有的人都要蛋糕。因此比尔
博忙碌了好一阵子。
一壶咖啡刚刚拿到壁炉前,而果仁蛋糕又吃光了,侏儒们正在对奶油烤面包发动攻
击;这时,传来一阵响亮的敲门声。不是门铃响,而是笃笃笃的敲门声,用力地敲在那
漂亮的绿色小圆门上。有人正在用手杖敲击着大门!
比尔博沿着走廊跑去,心里很生气,一副气喘吁吁、狼狈不堪的样子——这是他有
记忆以来最尴尬的一个星期三。他突然一下子打开门,门外的人全都跌了进来,一个压
一个。又是侏儒们,又来了四个!后面跟着甘达尔夫,倚着拐杖,笑着。他已经把漂亮
的门弄凹了一块,同时也顺便弄掉了昨天早上在门上留的秘密记号。
“小心!小心!”他说:“这可不像是你的做法,比尔博——让朋友吃闭门羹,然
后不声不响地把门打开!让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比弗、波弗、邦波,特别是这位——索
林!”
比弗、波弗和邦波站成一排,说:“为您效劳!”然后他们挂起了两顶黄头巾,一
顶淡绿色头巾,还有一顶天蓝色的头巾,拖着长长的银飘带。这最后一顶是索林的头巾,
他是侏儒中一个很有身份的大人物。实际上,没有比索林。奥肯舍尔本人更伟大的人了。
他对于跌倒在比尔博门前这件事肯定不会感到高兴,尤其当时他整个倒在地上,比弗、
波弗和邦波压在他身上。要知道邦波是个大胖子,重得很。索林确实很傲慢,他完全不
说什么“效劳”
之类的话。不过因为可怜的巴金斯先生说了很多次“他很抱歉”,索林最后只好笑
笑说:“请别再提这件事了吧!”皱着的眉头总算展了开来。
“我们现在都到齐了!”甘达尔夫说。他看着那一排的十三顶头巾——适合小分队
用的、最容易分辨的杂色头巾。他自己的帽子也挂在那些长木钉上。“一个挺开心的聚
会!但愿东西没这么快吃完,迟来的人还有点什么吃的喝的吧!那是什么?是茶!不,
谢谢,我不要!请来点红酒,我想那对我比较合适。”
“我也是。”索林说。
“还要山莓酱和苹果馅饼。”比弗说。
“还要碎肉馅饼和乳酪。”波弗说。
“还要猪肉馅饼和沙拉。”邦波说。
“再来些蛋糕——还要好啤酒——还要咖啡,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别的侏儒们也
朝门外边喊着。
“多来几个鸡蛋,这儿可有好酒伴呢!”比尔博匆忙地跑去食物间的时候,甘达尔
夫在他后面喊着说:“还有,那冻鸡和腌鱼也拿出来!”
“他对我的食物橱里有什么东西似乎跟我自己一样清楚!”巴金斯先生想。他觉得
自己被弄得狼狈极了,开始怀疑是否有宗最可怕的冒险冲着他家而来呢?等到他把所有
的瓶子、碟子、刀子、叉子、杯子、盘子、勺子和各种食物全部堆放到一些大托盘上时,
他已经满身燥热、满脸通红、满心气愤。
“这些侏儒真麻烦,真讨厌!”他大声说:“他们为什么不帮帮忙呢?”哎哟,你
瞧!只见巴林和余林已经站在厨房门口,菲利和奇利就站在他们后边,比尔博还来不及
说出一个“刀”字,他们已经飞快地把那些大托盘和两、三张小桌子搬到客厅里,把一
切都摆得好好的了。
甘达尔夫坐在首席,十三个珠儒全部环坐在一起。比尔博则坐在壁炉旁的一张凳子
上,小口小口地啃着一块饼干(他的胃口被弄得几乎没有了)。他竭力地要让自己把这
看作是极其正常的情况,而根本不是什么冒险行动。侏儒们吃呀吃呀,谈呀谈呀的,时
间渐渐过去。最后他们终于推开椅子离席,比尔博则动手去收拾那些杯杯盘盘。
“我想你们都会留下来吃晚饭吧?”他极有礼貌地用从容不迫的声调说。
“当然喽!”索林说:“吃完晚饭还要留下来,要到很晚才能把事情办完呢。先让
我们来点儿音乐吧。现在收拾东西!”
听到这句话,那十二个珠儒——不包括索林自己,他的身份高贵,不用动手,仍旧
坐在那里跟甘达尔夫谈话——一个个都一跃而起,把所有的东西都叠成一堆一堆。他们
不拿托盘,而是人人托起圆柱似的一叠盘子,每叠盘子最上边还加上一个瓶子,用单手
托着,保持着平衡,走出客厅。比尔博则跟在他们后面,害怕得几乎要尖叫说:“请小
心!”“请不用麻烦了,我自己能收拾!”
但侏儒们不理他,却唱起歌来:把杯子打碎碟子打烂!
把刀子弄钝又子弄弯!
砸碎瓶子再烧掉瓶塞——这样子比尔博可不喜欢!
割破桌布再弄上油斑!
牛奶洒遍食物间地板!
骨头扔上卧室的床垫!
醇酒溅满每一扇门面!
打碎陶瓷倒进煮食物的罐;再拿根棒捶把它捣烂;做完后如果还剩完整的盘;再把
它拿到客厅里滚着玩!
这样子巴金斯先生可不喜欢!
所以嘛我们要小心这碟和盘!
当然喽,这些可怕的事他们都没有做,所有的东西都洗得干干净净,稳稳当当地放
好,速度快得就像闪电一样。比尔博站在厨房中间,不停地向四边转来转去,想看清楚
他们在干什么。然后,他们回到客厅,看见索林正把一只脚搁在壁炉的护栏上,抽着一
只烟斗,他正在喷一个硕大无比的烟圈,他想要把烟圈喷到哪里,烟圈就会自动飞到那
里——顺着烟囱上升,或者飞到壁炉架上的座钟后边,或者飞到桌子底下去,或者在天
花板下面盘旋再盘旋。不过,无论飞到哪里,索林的烟圈都没有甘达尔夫吹出的烟圈飞
得那样快。噗!甘达尔夫从他那短短的陶土烟斗中吹出一个小小的烟圈,它径自穿过索
林的每一个烟圈,然后甘达尔夫吹出的这些烟圈就聚集在这个巫师的头顶。他头顶上已
经聚集了一大堆这样的烟圈,在昏暗的光线中使他看上去显得奇怪而有灵气。比尔博站
在那里观察看——他喜欢烟圈——一这时他想起自己昨天早晨随风吹过希尔山去的那个
烟圈,当时他曾为它感到那样自豪,现在想起来有点脸红。
“现在来听点音乐吧!”索林说:“把乐器拿出来!”
奇利和菲利跑到他们的袋子那儿,拿出他们的小提琴;多里、诺里和奥里从他们的
外衣里拿出长笛;邦波从客厅里拿出一面鼓,比弗和波弗也走了出去,回来时手里拿着
单簧管,那是他们放在手杖旁边的。朵林和巴林说:“抱歉,我的乐器留在门廊里了。”
“那你们把我的琴也一起带过来吧。”索林说。他们回来时拿了两把跟他们的人一样高
的六弦提琴,还带来了索林的竖琴,用绿色的布包着。这是一把漂亮的金色竖琴,索林
拨动琴弦,音乐声即刻响起。它开始得这样突然,又这样悦耳,比尔博听得忘记了一切,
不知不觉地被带到一片神奇月光照射的幽暗国度,远远超过沃特河,远远离开希尔山下,
他的霍比特人洞穴。
夜色从面对着希尔山山坡上的小小窗户进入了房间。炉火在颤动——现在是四月—
—他们还在继续演奏,甘达尔夫那长胡子的影子在墙上摇曳。
黑暗充塞了整个房间,炉火渐渐熄灭,影子也消失了,可是他们仍然在继续演奏。
突然问,他们一边演奏,一边一个接一个地开始唱起歌来。那是怵儒们在他们古老家园
的深透处,用他们那深沉的嗓音所发出的歌唱。这里摘录的,是他们歌中的一个片断。
只是不知道没有了他们的音乐,人们能否想象得到歌曲的原貌。
翻越寒冷的远山穿过雾和云,到那古老的岩穴与暗室深处,我们要在黎明前从这里
出发,去探寻魔法禁制的灿灿黄金;昔日的侏儒产生出强大诱惑,锤子敲响就好像钟声
叮当,那深邃之处一切都在昏睡,在空心的山岗下幽暗的殿堂;那古代的君王小精灵的
主人,拥有过多少金光灿灿的宝藏,他们锻造制作,往那剑柄上,嵌进颗颗宝石的闪光;
在银项链上串起难灿的群星,在王冠上镶上龙的火光,他们在一股股金缕之间,织进那
皎洁月色和明亮太阳;翻越寒冷的远山穿过雾和云,到那古老的岩穴与暗室深处,我们
要在黎明前从这里出发,去找回我们遗忘已久的黄金;他们雕刻出金杯和金色竖琴,都
在地底下长久地静静存放,听不见人们当年的歌声,也听不见小精灵当时的吟唱;松涛
在高处怒吼,夜风在发出哀号,烈焰熊熊扑向四方,树木像火炬被一一点亮;山谷里钟
声在鸣响,人们面色苍白,抬头仰望,巨龙的愤怒比大还强烈,扫荡他们的高楼与平房;
山岭冒起烽烟遮蔽月光,侏儒们听见命运之神的脚步声响,他们逃出殿堂纷纷倒毙,在
巨龙脚下,月色苍茫;翻越寒冷的远山穿过雾和云,到那阴沉的岩穴与暗室深处,我们
要在黎明前从这里出发,去收回那失去的黄金和竖琴。
侏儒们唱歌的时候,比尔博感觉到有一种爱流贯他的全身,他感觉到那些他们用双
手、用智慧和魔法制造出来的美好事物。
他感觉到保儒们那种强烈到嫉妒的爱,那种心灵的渴求。于是图克家族的血统在他
体内开始苏醒,他希望去看看那些崇山峻岭,去倾听松涛和飞瀑,去探索神秘的岩洞;
他希望随身佩带的是长剑,而不是手杖。他朝窗外望去,树顶上那幽暗的天空中,星星
露出光芒。他想象着侏儒们的珠宝在那黑漆漆购岩穴里闪闪发亮。
突然,沃特河对岸的树林里升起了一股火焰——也许是有人在燃起柴火——他想像
那掠夺成性的恶龙正来到他这宁静的希尔山上,把整个山岗都燃成一片火海。他打了一
个冷颤,于是很快的,他恢复成了那位住在希尔山下的、平平凡凡的巴金斯先生了。
他颤抖着站起来,心里一小半想的是去拿盏灯来照明,一大半想的是趁着假装去拿
灯时溜之大吉,然后躲到地窖里的啤酒桶后面,一直等到林儒们全都走了才出来。突然,
他发现音乐和歌声都停止了,他们在黑暗中用一双双发光的眼睛望着他。
“你要到哪里去?”索林问。他的语气显示着,比尔博那“一大半”、“一小半”
的两种盘算,看来都已经被他猜透了。
“来点灯光怎么样?”比尔博有点歉意地说。
“我们喜欢黑暗,”侏儒们说:“黑暗里才合适于黑暗的勾当!
还有很多个钟头才天亮呢。“
“是的,是的!”比尔博说,赶紧坐下来。但他坐偏了,没坐到凳子上,坐到壁炉
的护栏上了,碰倒了拨火棍和铲子,发出一阵响声。
“嘘!”甘达尔夫说:“现在由索林发言!”
索林是这样开始演讲的:“甘达尔夫、各位侏儒、巴金斯先生!我们现在聚集在我
们的朋友和同谋者的家里,他是一位极其优秀、胆大妄为的霍比特人——愿他脚趾上的
毛永不脱落!他的美酒佳肴真令人赞赏!”他停下来吸口气,同时准备接受比尔博礼貌
的回应。但是比尔博却没有跟他配合,他嘴里正在嘟嘟哝哝地抗议别人称他是“胆大妄
为”
的,特别糟的是称他为“同谋者”!尽管他没有发出声音,可是觉得很狼狈。
索林接下去说道:“我们聚集在一起,来商讨我们的计划、我们的方法、手段、政
策和策略。很快地,在黎明之前我们就要出发去作一次远行。
我们这一去,其中一些人,也许是全部的人(除了我们的朋友兼顾问,足智多谋的
巫师甘达尔夫之外),可能永远也回不来了。这是一个庄严的时刻。我想大家都清楚我
们的目标c对于令人尊敬的巴金斯先生,还有对一、两个年轻一点的侏儒来说(比如,
我想,对奇利和菲利来说,对吧),我们此刻的形势也许需要作一些简短的解释。“
这就是索林讲话的风格。他是一个有身份的侏儒。如果让他讲下去的话,他可以一
直这样讲到口干舌燥,其实他所讲的事情无一不是在座所有的人早已知道的。但是他被
粗暴地打断了。可怜的比尔博再也受不了了。听到“可能永远也回不来”这句话,他就
觉得身体内部发出一声尖锐的惊呼,很快地,这尖锐的叫声就像火车头开出隧道口时发
出的汽笛声一样,爆发出来。所有的殊儒们都跳起来,碰倒了桌子。甘达尔夫用他的魔
杖的尖端击出一阵蓝光,在他那焰火般的双目凝视下,可以看到可怜的比尔博跪在壁炉
前的地毯上,抖得就像一块正在融化的果冻。接着,他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不停地叫喊:
“我遭电击了,我遭电击了……”喊了一遍又一遍,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们只听见他说这
一句话。于是他们把他挪走,放到起居室的沙发上,在他手边放一杯饮料,然后回去讨
论他们见不得光的勾当。
“这个小家伙容易激动,”大家坐回原位后,甘达尔夫说:“这种怪病发作起来真
逗。不过在霍比特人当中他已经是最好的人选之一——在危急的时刻会像一条龙那样勇
猛。”
如果你见过一条龙在危急时是什么样子,你就会明白,用这来形容任何一个霍比特
人,都是一种诗歌式的夸张说法。即使老图克的高叔祖布尔劳勒也不例外。他在霍比特
人中算是很魁梧的,甚至能够骑大种马。他曾在格林菲尔战役中向格兰姆山的众妖魔挑
战,用一根木棒把他们的大王高尔芬布尔的头整个儿打掉。那颗头颅在空中飞了上百码
远,最后落入一个兔子洞里;战役就这样取得了胜利,与此同时,高尔夫球这种运动就
这样诞生了。
在同一时间,这位布尔劳勒的比较斯文的后代,在起居室里渐渐苏醒过来。过了一
会,喝了点东西,他紧张地爬到客厅的门边。下面是他听到的内容。
格罗因在说话:“哼!(或者是类似打喷嚏的声音)你认为他行吗?不管甘达尔夫
怎么夸这小矮人如何的勇猛,但是他激动起来发出的那种尖叫声,肯定会把恶龙和它的
亲戚们都吵醒,然后我们这帮人都会被杀掉。我觉得这种叫声听起来与其说是激动还不
如说是害怕!实际上,如果不是门上有记号,我当时一定会以为是找错房子了。我在门
口看到他动作匆促、气喘吁吁的样子,心里就很疑惑。他看上去比较像是一个杂货店老
板,而不像一个窃贼。”
巴金斯先生拧开门把走进去。图克家族的血统显露了出来。
他突然觉得,为了使别人认为自己是勇猛的,他愿意舍弃床铺和早餐。“动作匆促
的小家伙”这番话,几乎使他真的变得勇猛起来。后来有许多次,巴金斯家庭这边的血
统使他一再后悔他现在所做的事,他对自己说:“比尔博呀比尔博,我这个笨蛋,竟然
卷入这件事情,上了贼船。”
“请原谅,”他说:“我刚才在外面听到了你们的谈话。我并不想假装明白你们所
讲的事情,还有你们提到的有关窃贼的事;不过有一点我认为我是对的(他自称这是摆
架子),那就是我相信你们一定以为我不行。我会让你们刮目相看的。我的门上并没有
什么记号,那是一个星期之前才油漆的——我倒是十分肯定你们是进错门了。在大门的
台阶上一见到你们那可笑的面孔,我就已经怀疑了。不过你们就当是没找错吧。告诉我
你们想要我怎么做,我可以尽力去做,就算要我从这儿走到最遥远最遥远的东方,去跟
那穷荒中凶残的怪虫搏斗,我也在所不辞。我有一位曾祖的曾祖的曾祖,布尔劳勒。图
克——”
“对,对,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格罗因说:“我讲的是你。我向你保证
这门上有一个记号,或者是以前有过一个记号——是那种干这一行的人通常用的记号。
这记号的读法是:窃贼想做一笔好生意,兴奋刺激,报酬公道。如果你喜欢,也可以改
用‘专业寻宝者’这个称呼,而不用‘窃贼’这个字眼。有些人已经这样做;不过对我
们来说,什么称呼都是一样的。甘达尔夫告诉我们,这一带有个人曾经想找一份‘工
作’,还告诉我们他安排在星期三的茶点时间在这里开一个会。”
“记号当然是有的,”甘达尔夫说:“是我亲自做的。我是有充分的理由的。你们
请我帮你们的探险队找第十四位成员,我就选中了巴金斯先生。就让所有的人说我选错
了人或选错了人家吧,你们完全可以维持十三人不变,同时也保持‘十三’这个你们喜
欢的数字的所有坏运气:或者干脆回去挖煤。”
他这样怒气冲冲地盯着格罗因,使得那株儒赶快缩回到椅子上,而当比尔博想开口
问问题时,他转身对比尔博皱着眉头,他的浓眉坚得高高的,直到比尔博把张大的嘴巴
闭上。“这就对了,”
甘达尔地说:“我们不要再辩论下去了。我已经选定了巴金斯先生,对你们大家来
说,他应该已经够好了。我说他是窃贼,他就是窃贼,或者到时候就会是个窃贼。他身
上的好东西比你们猜想的还要多得多,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有这么多优秀的条件。你
们都有可能(也许吧)活到懂得感谢我的那一天。现在,比尔博,我的孩子,去拿灯来
吧,让我们弄点光线来照亮这个!”
在一盏泛红色光晕的大灯照射下,他在桌面上展开了一张类似地图的羊皮纸。
“这是你祖父思罗尔制作的,索林,”他回答侏儒们提出的问题说:“这是一份关
于芒了山的计划。”
“我看这东西对我们没有多大帮助,”索林瞥了一眼之后说:“那座希尔山和它周
围的原野我记得够清楚的了。我也知道黑森林在什么地方,还有枯石南(住:石南为植
物名)荒地,那是龙繁殖后代的地方。”
“芒丁山上用红色标着一条龙,”巴林说:“其实根本不必看图都能很容易找到它
的。”
“有一点你们都没有注意到,”巫师说:“那就是秘密人口。你们看西边的那些神
秘古文字,还有指向它的,从另一些文字那儿伸出来的那只手(请参看本书开头的地图,
即可见图上有古文字),那是标示着一条秘密通道,通往地下诸殿堂的。”
“那里也许曾经是秘密,”索林说:“我们怎么知道它现在仍然是秘密呢?老斯毛
格在那儿已经住了许多年,关于那些岩洞,有什么该知道的东西,它早就有足够的时间
去弄清楚了。”
“它本来可以这样做——但是一年又一年地过去,它一直都没能这样做。“
“为什么?”
“因为山洞大小了。这些古文字说那个洞穴‘门高五尺,三人可并肩而进’;斯毛
格爬不过那样子的洞,即使它还是一条小龙的时候,它都钻不进去;而在吞噬了这么多
侏儒和戴尔人之后,就更钻不进去了。”
“这对我来说是个大大的大洞,”比尔博尖声地说。(他对龙没有什么经验,他只
对霍比特洞穴有经验。)他又一次变得心情激动、兴趣盎然,以致忘了要缄口不言。他
喜爱地图,他的厅堂里就挂着一幅当地的大地图,图上用红墨水标出他最喜爱的散步路
线。“且不说那龙吧,一个这么大的洞门怎么可能对外界所有的人保持秘密呢?”他问
道。你得记住,他只是一个小小的霍比特矮人呀。
“保守秘密的方法多的是,”甘达尔夫说:“不过这个秘密到底是怎样保守住的,
我们还得去看看才会清楚。从图上所说的来看,我猜想应该有一个封闭的门,建造得使
它看上去跟芒丁山的山坡一模一样的。那是佛儒们惯常用的手法——我想就是如此,对
吗?”
“十分正确。”索林说。
“还有,”甘达尔夫说:“我忘了提一下,这幅地图还附有一把钥匙,一枚小小的。
奇怪的钥匙。看,就是这个!”他一边说,一边递给索林一把银制的钥匙,这钥匙有长
长的钥管和高低不平的齿凹。“好好保管!”
“我会好好保管的。”索林说着,把钥匙系在一条细链子上,这链子挂在他脖子上,
衣服底下。“现在情况看来有点希望了。这个消息使大家的情绪大为好转,虽然至今我
们还不清楚该怎么办。
我们想向东边走,尽可能小心地、悄悄地走,一直到长湖。那以后,麻烦就要开始
了——“
“要走到那儿还有一段很长的时间呢,向东走的那些路我根本还一无所知。”甘达
尔夫打断他的话说。
索林却不管他,自顾自地说下去:“从那里开始,我们可以沿着伦宁河走。这样可
以走到戴尔城的遗址——那个在河谷中、芒了山阴影下的古老小镇。但是我们大家都不
喜欢那个大门的样子,伦宁河穿过山南面的巨大石壁,径自由门内流出来,恶龙也正是
从这里出来——出入非常频繁,除非它现在已经改变习性。”
“那可真糟糕,”巫师说:“除非我们有一名武士,甚至要有一位英雄才行。我设
法找过了,但武士们都在遥远的国度忙于互相厮杀;而在这一带地方,英雄更是罕见之
物,根本就找不到。这里的剑都是钝的,斧头用来砍树,盾牌则用来当摇篮或者用来盖
饭菜。恶龙离这里远得很,所以只不过是一种传说,没有人会因此而不安。这就是我决
定采取”偷“这个办法的理由——特别是我想起还有一个侧门存在。而且还有我们的比
尔博·巴金斯先生,这位窃贼,他可是窃贼中的佼佼者啊。那么就让我们继续讨论,定
一下计划吧。”
“那好,”索林说:“现在是不是请我们的偷窃专家给我们出点主意、提点建议?”
他转向比尔博,一副假客气的样子。
“我想先多了解一些情况,”比尔博说。他觉得头脑里一片混乱,身体有点发抖;
但至目前为止他还是有点图克家族的作风,决定干下去。“我的意思是说那些黄金、龙,
还有那种种东西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在的?是属于谁的等等。”
“我的天啊!”索林说:“你不是有一张地图吗?你没听见我们唱的歌吗?我们不
是一直在谈这件事,谈了好几个钟头了吗?”
“还是一样,我想把所有情况都弄个一清二楚,”他固执地说,摆出一副办正事的
姿态(这种态度通常只用来对待想向他借钱的那些人的),竭力要表现出自己是那样精
明、稳健、内行,配得上被甘达尔夫推荐,“我还是想知道有什么风险?实际费用要多
少。
需要多少时间?以及有什么报酬等等。“——他这话的意思是:“我能分到多少?
我能活着回来吗?“
“噢,很好,”索林说。“那是很久以前,在我爷爷思罗尔还在的时候,我们的家
族被逐出遥远的北部,带着所有的财产和用具回到地图上的这个芒丁山。这个山本来就
是我的祖父老思莱因发现的。于是他们在那里开矿、挖隧道、建造巨大的殿堂和更大的
工作坊——除此之外,我相信他们还找到大量的黄金和许多殊宝。不管怎么说,他们都
成了巨富,而且出了名。我的祖父重新成为芒丁山下的国王,受到普通人类的极大尊敬。
普通人类是居住在南边一带。”
“他们那时逐渐沿着伦宁河向上扩展,直到芒丁山下的河谷。
那时候,他们在那里建起了欢乐的城镇戴尔城。他们的国王常常请我们的金、银匠
去干活,就连手艺最平常的匠人都能得到优厚的报酬。家长们总是求我们收他们的孩子
当学徒,给我们的报酬给得很大方;特别是在吃的方面,我们从来不必费神去种、养或
找寻食物c那就是我们美好的往日,我们当中最穷的人都有钱花,还有钱可以借给别人;
同时也有余暇可以仅仅为了好玩而制作一些美好的东西,更不用说那些神奇的魔术玩具
了,现在世界上再也找不到那样的东西了,我祖父的厅堂就摆满了盔甲、珠宝、雕刻和
杯子;而戴尔城的玩具市场更成为北方的一大奇观。“
“毫无疑问,正是这些东西把龙引来的。你知道,龙专爱偷金子和珠宝,从人类那
儿、从小矮人那儿、从侏儒那儿偷,哪里有就到哪里偷;然后它们就一辈子守护着它们
掠夺来的宝物(它们实际上是长生不老的,除非被杀死),却连一个黄铜戒指都不会享
用。实际上它们分辨不出一件宝物的好坏,尽管它们对市价了解得很清楚。它们也没本
事自己制作东西,就连它们自己的盔甲上如果有一个小小的鳞片松动了,它们也没本事
自己把它补一补。”
“那时候北方有许多的龙,而由于侏儒们逃往南方或者被杀,那里的黄金也许变得
越来越稀少了,龙造成的浪费和破坏越来越严重。有一条特别贪婪、特别强壮又特别狡
猾的龙,名叫斯毛格;有一天,它升到空中,向南方飞来。我们最初听到它的声音时,
以为是来自北方的一阵飓风,芒丁山上的松树在风中发出吱嘎声。
有些侏儒恰好身处室外(很幸运,我就是其中之——我当时还是个喜欢冒险的小伙
子,整天到处乱跑,在那天这可救了我的命)——噢,我们远远地看到那条龙停在我们
的山顶上,喷着火柱。然后它爬下山坡来,当它爬到树林时,树木全都着起火来。
这时候,戴尔城里所有的钟都敲响起来,武士们都穿上战袍。林儒们冲出他们的大
门,但那条龙正在那里等着他们。从那儿出去的人无一幸免。河流在霭气中涌起波涛,
而戴尔城也笼罩着一片雾气。龙在雾中飞临他们上方,几乎所有的武士都被消灭——通
常那些不幸的故事都是这样的,这在那个时代是太平常了。然后它回头穿过前门爬进来,
巡游过所有的殿堂、街巷、隧道、小径。
地窖、宅邸和走廊。在那以后,留在家里的侏儒们没有一个活下来,龙把他们的财
物全都据为己有(那是它们习惯的做法)。龙把这些财宝全堆成一大堆,藏在山的深处,
当作床,在上面睡觉。
后来,它常常在夜间爬出大门到戴尔城去,把人抓走,特别喜欢把年轻女孩抓回去
吃,直到后来戴尔城成为一个废墟,所有的居民都逃跑了。现在那里的情况怎样,我不
太清楚,但我想,现在从长湖的对岸到芒丁山,都不会有人居住的了。“
“我们这些少数待在外面逃过了厄运的人,唯有躲起来坐着哭泣,诅咒那条恶龙。
我们在躲藏的地方出乎意料地跟我的父亲和祖父会合了。他们的胡子都烧焦了。他们的
脸色阴沉,很少说话。
我问他们是怎样逃出来的,他们却叫我闭嘴,说等以后在适当的时候再告诉我。“
“从那以后我们就离开了那里,我们辗转各地,想尽办法维持生计,常常要降格做
铁匠或者挖煤这样下等的工作。但我们从来也没有忘记我们被抢走的财宝。即使现在,
我们已经有了相当的积蓄,已经不算很穷。”——说到这里索林拉了一下他颈上的金链
子——“我们仍然要去把它找回来,还要把我们的诅咒带给恶龙斯毛格——如果我们能
够做到的话。”
“我以前常常不明白我父亲和我祖父是怎样逃出来的。但我现在明白了,他们肯定
是有一个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的秘密侧门。
现在看来,他们还画了一张地图。我倒很想知道甘达尔夫是怎样把地图弄到手的。
为什么它不是落到我的手上?我是法定的继承人哪。“
“不是我把它弄到手,而是别人给我的,”巫师说:“你的祖父思罗尔,你记得的,
在摩里亚的矿井里被阿左格那妖怪杀死——”
“是的,那该死的妖怪!”索林说。
“你父亲思莱因离开的那天是四月二十日,就是一百年前的上星期四,自那以后你
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对,对。”索林说。
“嗯,后来你父亲就把它给了我,让我转交给你。如果我选择了我自己认为合适的
时间和方式来转交给你,我想你没有什么理由责怪我吧?要知道我经过多少艰难困苦才
找到你。当你父亲把这份东西交给我的时候,他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起来了,他也从来
没有告诉过我你叫什么名字。所以,我觉得我应该受到称赞和感谢。地图就在这里,拿
去吧!”他说着把地图递给索林。
“我不明白。”索林说。比尔博觉得他也想提出同样的问题。
看来甘达尔夫的解释并没有把事情讲清楚。
巫师甘达尔夫慢慢地。阴沉地说:“你祖父动身去磨里亚矿井之前,为了安全起见,
把地图交给了他的儿子。你祖父死后,你父亲带着地图去试试自己的运气。他经历了多
次极痛苦的冒险,却始终没能接近芒了山。我是在妖术师内克罗曼瑟的地牢里发现他的。
至于他怎么会到那里去的,我就不得而知了。”
“你到那儿去干什么?”索林打了个冷颤,问道。其他谦儒也个个发抖。
“没事儿。我只不过像往常那样,到那里调查一点事情,那可是一件又危险又棘手
的任务,就连我,甘达尔夫,也几乎不免于难。我努力设法救你父亲,但已经太迟了。
他当时已经痴痴呆呆,到处游荡,除了这张地图和这把钥匙之外,他几乎什么都忘记
了。”
“我们早就对摩里亚的妖怪进行了报复,”索林说:“现在我们应该考虑一下怎么
去找这个妖术师报仇了。”
“不要胡闹!他可是一个劲敌;即使分散在全世界四面八方的侏儒重新聚拢起来,
让你们的力量全加在一起,也奈何不了他。
你父亲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自己的儿子看懂这幅地图,并用上这把钥匙。你若全力
以赴,能对付恶龙和芒丁山就已经很不错了!“
“听啊听啊!说得多对!”比尔博在心里说着,没想到说出了声。
“听什么?”他们一下子转过来看看他问。他觉得很不好意思,就说,“听我有话
要说!”
“你要说什么?”他们问。
“噢,我说,你们应该到东部去,把周围的地形看清楚。毕竟还有一个侧门,而且,
我想,龙总有要睡觉的时候吧。如果你在门前的台阶上坐久了,我敢说你一定会想出一
点什么办法进去的。
你们知道吗?我觉得我们一个晚上谈那么多话,真的够久的了,如果你们明白我的
意思,那就睡觉吧,怎么样?明天早点起来,再谈那此事情,怎么样?你们走之前我还
可以给你们吃一顿很好的早餐。“
“我想你的意思是‘我们’走之前吧?”索林说:“难道你不是窃贼吗?你不是可
以坐在你‘职业’的门阶上,自然就会知道如何进入这个门吗?不过我对睡觉和早餐倒
是赞成的。起程出远门的时候,我喜欢吃火腿蛋;要用煎的,不要水煮的,还要小心,
别把蛋黄弄破了。”
所有人都点了自己的早餐,连一个“请”字都没有说(这一点使比尔博很不高兴),
点完后,大家都站了起来。比尔博得替所有的人找房间睡觉,他们把所有的房间都睡满
了,把椅子和沙发都铺成床铺,这才把他们都安顿好。他自己这时才躺到他那张小小的
床上,觉得很累,心里一点也不快乐。有一件事他是已经下定决心的,就是决定不自找
麻烦地早早起床来给别人竟什么倒霉的早餐。他身上图克家族的性格已经消耗殆尽了,
他现在已经不那么肯定他明天早晨会动身出一次远门了。
他躺在床上的时候,可以听见索林在隔壁那间最好的卧室里自己哼着歌:翻越寒冷
的远山穿过雾和云,到那古老的岩穴与暗室深处,我们要在黎明前从这里出发,去找回
我们遗忘已久的黄金。
比尔博耳际听着歌声入睡了,这歌声使他作了一些很不舒服的梦。他醒来的时候,
黎明早已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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