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岁的小鹿
第二十八章 孤寂的狼
正月里的天气是和暖的。太阳时常在那些寂静的黄昏,悠然沉没在一片淡红色的晚
霞中。晚上盖着被,已觉得太热些。只有在清晨才能看到水桶里还浮着一层薄冰。而且
有一两天是特别的暖和,使得巴克斯特妈妈能够在午后的阳光下,坐在门廊上缝缝补补;
裘弟也能不穿他那羊毛短外套,到树林里去游逛。
巴克斯特家的生活,过得和天气一样平静。河岸边的居民们,贝尼说,无疑对赫妥
家的那场火灾,对那尖嘴利舌,难以捉摸的母亲,对那当水手的,长得象外国人似的儿
子以及他们本镇的长着一头金发的吐温克,都感到焦急不安。但一般人都相信:当喝醉
的福列斯特兄弟们听到奥利佛带着那女郎回来的消息后,就纵火把赫安家烧了。但是因
为河岸离垦地远,消息很久才传到巴克斯特岛地来。贝尼、巴克斯特妈妈和裘弟一个黄
昏接着一个黄昏地坐在炉火旁,重温着那天晚上的情景:他们曾和赫妥一家站在一起,
看着那屋子烧成焦黑的灰烬;他们曾借着那阵子热气,和赫妥一家等待那早班汽船,而
且无法劝阻婆婆上波士顿的决心。
“依我看,”贝尼说。“要是那个进来报信的陌生人,已经知道了她是奥利佛的妻
子,而不光说是他的情人,那么即使是雷姆,也不会找他们麻烦的。一旦她结了婚,福
列斯特兄弟们就应该想到是放手的时候了。”
“什么妻子不妻子,这批下贱的流氓,竟把他们认为里面有人的屋子烧掉。”
贝尼叹了口气,不得不表示同意。福列斯特兄弟们一定到葛茨堡做生意去了。他们
再也不从门前经过,而且回来时也不来取那应得的半爿熊向。他们躲避贝尼,更显得他
们罪行确凿。这使他很难过。他辛辛苦苦挣得的和乎,又跌得粉碎了。就象一块石头从
远处飞来,目的是扔别人,但却打中了他,使他受到了伤害和烦恼。
裘弟也很关心,但他仿佛是在为故事里的一个个角色而感到担忧。婆婆、奥利佛、
吐温克和“绒毛”就象是一本书中的人物似地乘船顺流驶去了。奥利佛变成了他讲过的
许多远方的故事中的一个人物。现在,故事里又加上了婆婆、吐温克和“绒毛”。奥利
佛曾说过:“我不会忘记你的,就是到了中国海也不会忘记你。”大体上说来,裘弟想
象奥利佛老是待在遥远的中国海,而且遭到同他一样不可捉摸的人物的虐待。
正月的末尾带来了连续不断的暖和天气。虽然在大地回春之前还得有严霜甚至结冰,
可是这些暖和的日子已经是报春的使者了。贝尼在耕着那些要播种早熟作物的田地。他
把那块新地翻了出来。这是他被响尾蛇咬后的那段卧病期间,勃克替他开垦出来的。他
已经决定试种些棉花来赚点钱。北首硬木林附近的低地,他准备种烟草。他在屋子和葡
萄棚中间,预备了一块苗床。因为家畜只剩下了老凯撒和屈列克赛,他决定少种些扁豆,
将腾出来的田地种上玉米,因为玉米是永远不会嫌多的。鸡群缺乏饲料,猪也喂不肥,
巴克斯特家的人自己到夏季的末尾,玉米粗粉也将耗尽,这一切都是因为玉米不够的缘
故。垦地里再没有东西比玉米更重要了。裘弟帮着他把冬天积贮的肥料从厩舍里运出来,
撒在那一亩亩的沙地上。他打算把地整好耙平,在三月初夜鹰第一声啼叫时播下种去。
巴克斯特妈妈苦苦地抱怨说她一直希望有个生姜圃,别人家都有一个的。河边杂货
店老板的妻子,已经答应给她姜根,随时都准备着等他们去拿。贝尼和裘弟在预备种娄
的苗床。他们在屋子一侧挖下去四尺深,铺上柏木板条,又用车从西南角拉来粘土填满
了它。贝尼答应在他第一次上河边做买卖时,就捎回那鹿角般的多节杈的姜根。
出猎的情景很可怜。熊在广大的区域内觅食,正在准备它们二月里的冬眠。它们的
巢穴就筑在被飓风拨款的根株下,或者在两株大树干交叉倒着,可以提供保护的地方。
有时候它们会拖来橡树枝和棕榈枝,将它们堆在空心的树内,筑成一个粗劣的窝。不论
哪儿的熊窝,都挖出了深沟,熊的前肢就伏在沟沿上。裘弟觉得这事儿真怪,当十二月
里第一个真正寒冷的天气降临时,它们不钻进它们越冬的巢穴里去,而且出来得那么早,
在三月而不是四月。
“我想它们对自己的事是很内行的。”贝尼说。
鹿也非常稀少。一方面因为兽瘟,另一方面也因为那些劫后余生的猛兽日益贪婪的
捕食。公鹿的样子最可怜,身上精瘦,皮毛象灰色的苦薛,很粗糙。它们通常是孤零零
地在徘徊。母鹿也是单独或成对地游荡。一只老母鹿带着一只年青的母鹿或者带着它那
一岁的小公鹿。许多母鹿肚里已沉甸甸地怀上了小鹿。
一翻完地,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把木头运来劈成木柴,供两处炉灶用。木头比以前任
何时候更容易获得,因为暴风雨刮倒了许许多多的树,由于长期的雨水和狂风使树根松
动而倒地的树木则更多。成商的树林在低洼的区域中死去。那情景好象不是因为洪水,
而是遭火烧过一般,因为那些死去的树,灰暗而光秃秃地矗立着。
贝尼说:“我真庆幸自己住在高地上。不然眼看着这种荒凉景象,会使我感到难过
的。”
裘弟喜欢早晨弄木柴的远足,就和他喜欢打猎一样。他们可以从容自在地行动。贝
尼常常在早餐后一个凉快而晴朗的早上,把老凯撒套上大车燃后他们就随心所欲地取路
往低地去。狗总是在大车下面跟着小跑,小旗则常常疾驰到前面去,或和大车齐头并进。
它带着公鹿皮的项圈,看上去特别伶俐。他们会拐入一块林中空地,然后徒步徘徊着去
寻找一棵适宜的倒树,首先要的是水橡或黄松。树林里还有丰富的油松,烧起炉火来最
热,最亮,而且容易点燃,可是它们却要熏黑和污染锅和水壶。他们会轮流伐木,或两
人一起使用根据。裘弟很喜欢那有节奏的摆动和锯齿吃进木头时嗞嗞的歌唱,以及那芳
香的锯末纷纷飘落到地上的情景。
狗在附近的短树林中唤闻或追赶野兔子。小旗啃着嫩芽或是寒霜后幸存的多汁的嫩
草。贝尼总是带着他的后膛枪。有时候裘利亚把一只兔子捞到近距离之内,或者一只狐
鼠傻乎乎地窜上近旁的松树,那么晚上就会有肉饭吃了。有一夭,一只纯白的狐鼠大胆
地在树上窥视他有,贝尼没有打。他说那是一件罕见的奇物,和那缺乏色素的白浣熊一
般。老缺趾的内又粗又韧,得煮上很久才烂。巴克斯特一家都庆幸终于吃完了它。大部
分还是熏了喂狗。因为即使在兽内短缺的时候,它也一直无人问津。但无论如何,它熬
出来的油脂还是装满了一只很大的木桶。那油脂就象头茬蜂蜜那样又纯净又金黄,随便
烹调什么东西都不错。油渣也象猪油渣一般的香脆可口。不管什么时俟,无论哪个巴克
斯特在嚼着它时,总是感到加倍的满意。
巴克斯特妈妈费了很多时间翻补棉被。贝尼则坚持教裘弟读书。黄昏在炉火熊熊燃
烧,给他们提供了光和热的炉边度过。连风似乎也在屋子周围令人舒服地呜呜呼号。在
宁静的月夜,可以听到狐狸在硬木林里学叫。那时,功课就停了下来,贝尼向裘弟点点
头,他们一起倾听。但狐狸却难得来光顾巴克斯特家的鸡棚。
“它们对裘利亚头上的每根毛,都知道得很清楚,”贝尼吃吃地笑道。“它们不想
来触犯上帝。”
正月末的一个寒冷清澈的夜晚,贝尼和巴克斯特妈妈都已上床了,裘弟和小棋还留
恋在炉火旁。他听到外面院子里有一阵响动,好象是狗在厮打。可是这骚动比他们那两
只狗平时发出的动静来得更活跃。他走到前面的窗户旁,将脸贴在那冰冷的窗玻璃上。
一只奇怪的狗,正和列泼在一起蹦跳戏闹。裘利亚宽容地在边上看着。他屏住了呼吸。
原来这不是狗,而是一条精瘦的破足大灰狼。他转身跑去想叫他爸爸,接着,又不由自
主地被吸引回来继续观察。显然,这狼和狗以前就在一起玩过。它们并不陌生。它们静
静地玩耍着,好似狗也在保守秘密。裘弟走到卧室门口,轻声叫他爸爸。贝尼出来了。
“什么事,孩子?”
裘弟蹑手蹑脚地来到窗户边,点头招呼贝尼。贝尼光着脚跟过来,朝裘弟所指的方
向望出去。他轻声吹了一下口哨,并没有去拿枪的意思。他们一声不响地观看着。在明
朗动月光下,这几只畜生的动作清清楚楚。那客人的一条后腿破了,行动笨拙。
贝尼低语道:“总有些可怜,是不是?”
“我想,这是那天我们在池边围猎时逃走的那几只中的一只。”
贝尼点点头。
“几乎可以断定是最后一只。可怜的家伙,又寂寞,又受了伤……只好来拜访它的
近亲玩耍一下。”
也许是他们低语的咝咝声从紧闭的窗户中透了出去,也许是他们的气味飘送到它的
鼻子边。突然,无声无息地,它转身离开那两只狗,艰难地翻过围栅,在黑夜里隐没了。
裘弟问道:“它会在这儿干坏事吗?”
贝尼把脚伸到炉火的余烬边烘着。
“我怀疑它那副样子还能替自己找到丰盛的食物。我做梦也不想去打扰它。一头熊,
也许是一只豹就会结果它。让它度过它的余生吧。”
他们一起蹲在炉灶旁,陷入了一种悲哀而奇异的感觉。即使对一只狼,那也是件够
严酷的事情。它孤寂到这般地。步,竟须转向它敌人的院子来寻找伴侣。裘弟伸出一条
手臂,搁到小旗身上。他但愿小旗能够懂得,它用不着经受森林中的荒凉和寂寞。至于
对他自己来说,小旗也减轻了在家庭中折磨着他的那种孤独。”
下弦月时,他又见过那孤狼一次。以后它就再也没有来过。由于父子间的默契,他
们没有将它的拜访泄露给巴克斯特妈妈知道,因为不管怎样,她一定会要求打死它的。
贝尼相信,狗可能是在某一次出猎中和它混熟的;但也许是当他们在伐木,而那些狗闲
跑开去玩的时候和它混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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